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真心的掳掠(上) ...
-
2014年十一月五日。
就在莫问生日的这一天,贵阳下了一场雨。灰色的天空像是一张致密而韧性极强的灰色画布,笼罩在城市上空。夜幕降临以后,空气收缩了起来,紧贴着人的皮肤,湿湿的,冷冷的。
莫兰端着黑森林蛋糕,用那双漆黑而湿润的眼睛望着莫问,她疑惑而担忧着,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姐姐,然而对方此时冷若冰霜的脸说明了一切。
她一如既往地排斥着自己的生日,这一天注定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日子。
突然,莫兰毫无预兆地哭了出来,我们这一桌瞬间成为了整间餐厅的焦点。这不是演习,更不是演戏,而这种场面的突发性和戏剧性却比任何一部有火灾画面的狗血剧都要令人发指。
陈然强忍住一巴掌打晕莫兰的冲动,用一种生无可恋视死如归的神情静静在一旁观望着。
但原本僵持不下的局面却奇迹般地得到了解救。
上一秒还表情僵硬的莫问,扑哧笑了。
“你哭什么?”
“你笑什么?”她俩几乎同时发问。
“我很害怕,你刚刚的表情实在太可怕了,你没有生气,对不对?”莫兰哽咽着。
“不对,我的确很生气。”莫问此时说话的口气却不像是在生气。
“那你喝口酒,消消气。”莫兰放下手里的蛋糕,端起酒杯,讨好地笑了笑。
寿星老看着酒杯里明黄的液体,皱了皱眉。
端着酒杯的人嘴角抽动了几下,有些尴尬,自己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小气鬼…”莫兰坐了下来,哭腔又变重了。
“我要先走了。陈然,记得早点送莫兰回来。”莫问起身准备离开,又回过头看看我,说了句:“对不起,失陪。”
我伸手拉住了她,她转头惊诧地看着我,身体微微一颤,单薄的皮肤和肌肉都缩紧了。
“这杯酒是我调的,不会醉,喝了,就让你走,就当给我送行,我马上就要回去了。”我端起自己手边杯子,递到她面前,诚恳的笑在嘴角拉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她犹疑了两秒,仔仔细细盯着杯子看了看,最后将信将疑地端到嘴边,闭上眼睛仰起头一鼓作气将酒往喉咙里倒,细嫩的颈项上小小的喉头在快速晃动。
默数,三、二、一…
那杯酒彻底下肚的瞬间,莫问整个人一头扎进了我怀里。陈然敏捷地接住了她松手掉落的杯子。
新加坡司令,味道很甜,没什么酒味,但度数不低。
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陈然叫来服务生结账,莫兰冲出门去叫车,我紧随其后抱起莫问快步向外走。
“她的身份证你拿了吗?”莫兰刚在副驾驶的车上坐定,陈然便问。
“在她钱包里,你们找找。”
后座上的两名男士互相看了一眼。司机从后视镜里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
我刚想解释点什么,陈然却抢在前头,冷笑一声,说:
“谁稀罕看你们小夫妻的便宜,我不看,你快找,不然等下误了高铁,耽误了你媳妇儿手术,有你哭的。她也是,丢三落四,身份证也能落在饭馆里。”
这下倒显得我的反应有些迟钝,胡乱“嗯”了两声,看了看倒在我肩膀上,早已不省人事的莫问。
只是找身份证,这绝对不是趁人之危!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手慢慢伸向了她外套的扣子。温软的气息喷在我脖颈之间,电流掠过的酸麻感弄得我越加慌乱,一颗扣子解了大半天,急得满头大汗,最后终于将外套解开了,手有些酸,原本是想伸进去掏内袋里的钱包,却碰到胸前的柔然处,她下意识动了动,整个身体愈加向我靠拢,嘴唇直接触到了我的脖子,心脏突然跳得很大声,我怀疑这车里的每个人都能清晰地听见。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深深呼出一口气,指尖够到了钱包,迅速地抽了出来。整个人大大地松了口气。头一次觉得,找钱包比拆炸弹还要惊心动魄。
钱包里除了现金、银行卡、身份证,还有一张照片。
一个帅气清秀的男人,约莫三十岁,怀里抱着一个小孩,仔细看那眉眼,就能认出这孩子正是莫问,头发被剃光了,头皮紫了很大一块。
听陈思贤说起过,小熊以前每天都要打针,小孩子的手脚肉肉的,找不到血管,一般都是打在脑袋上,所以一直都不能留头发,估计莫问的情况也是一样。
如果没有猜错,抱着莫问的男人,应该就是她的父亲,莫宣。
照片里的人温柔地微笑,轮廓里能找出莫问的影子,但更加相似的是他们的神态以及眼神之中流露出的凛冽又温柔的气质。
我从钱包里抽出莫问的身份证,放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一路上,车里都很安静,陈然靠着车窗发呆,副驾驶上的莫兰则在轻轻抽泣着,她的肩膀在抖动,却不愿哭出声音。
这不是属于莫兰的哭法,她更适合放声哭泣,无所顾忌的嚎啕大哭,就像刚刚在餐厅里面一样,但她此刻正在努力克制。
送走莫问,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家里的债务不是靠她一人就能扛起的,迄今为止,一直是莫问顶着伤痛画画,才能勉强度日,倘使莫问走了,她们母女要如何生存?过以前东躲西藏的生活吗?还是说挥着菜刀和高利贷们同归于尽?
考虑到这些,我准备了一张二十万元的支票,装在信封里,嘱咐陈然等我走了再拆开。这笔钱本是用来筹备我和陈思懿的婚礼的,现在给了莫兰,也算是更加适得其所。
到达高铁站后,陈然替我们领了事先买好的车票,各类手续也办理妥当。过安检的时候吓我一身冷汗,生怕被安检人员以莫问昏迷为由将我们拦下来,好在陈然机警老练,我们才得以顺利过关。
候车大厅里人声嘲杂,莫问在酒精的作用下睡得很安稳。莫兰俯下身抱住莫问,好不容易收敛的情绪再次剥离,内心的空洞开始放大。
“你会对她好的,是吗?你跟我保证,一辈子都对她好,让她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像爱自己亲生女儿一样宝贝她,你可以做到吗?”
她天真而急切的样子叫人忍俊不禁。
“嗯,那个…当她是亲女儿,这个恐怕做不到,但是!我一定会对她很好很好的,你放心,放心…”我是试图将笑意转化为诚意,眼角眉梢,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做着努力。
“为什么不行?老太婆说过,男人只有对自己女儿才是最最真心实意的好,你凭什么不能像对女儿一样对我姐?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把她交给你?不成,我不能就这样让你把她带走!”
我的心忽然重重往下一沉,原本带着一个意识不清醒的人乘坐高铁就是一件很惹人怀疑的事情,再在这种时刻引起车站工作人员的注意实在不是明智的行为。
莫兰激动起来警察都不是她的对手,深知这一点的陈然及时拉住了她,就在她即将拽起莫问的瞬间,他出手制住了她。
“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姓顾的怎么把你姐当成女儿?你愿意当我女儿吗?”
莫兰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望着陈然:“我要当你老婆。”
“这不就结了?走,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你妈那边也得有个交代。”
不等莫兰做出反应,人已经被陈然拖着走出了十米远,她不停回头,似乎还有很多想说的话,一度挣开了陈然的手,却马上又被他拉住,最后陈然索性将她扛在了肩上。
两人纠缠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处,我紧张的心情总算放松了,在莫问身旁的位子坐了下来,感到一阵虚脱。
“现在,就剩我们了。”
我小声呢喃,眼中的人安然静好。
偌大的候车大厅,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在我眼中定格成一部爱德华时代的胶片写真,热闹而荒诞,粗糙的画面泛起杂质,仿佛随时都会从眼前凋落,化成灰烬。或者,一阵风吹过,它就能随风而去。
我们与这个世界,可能从来都不相关。
到了上车的时间,我抱着莫问走进车厢,列车员见状马上过来询问情况。
“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对方是个约莫25岁左右的小伙,圆圆的脸,稚气未脱的样子。
“没事,我太太有些不舒服,睡着了,我不想吵醒她。”我很镇定地回答道。
“请您将车票给我,我带您去找位子。”
我不方便出示车票,只是对他说了自己的座位号,他便很熟稔地将我们带到了位子上。我定的一等座,空间比较宽敞,将莫问轻轻放下后,又调整了一下靠背的高度,使她能够躺得更舒服一些。
“真是细心啊,太太怀孕了吧?几个月了?还没显肚子,应该不超过三个月吧?这女人怀孕前三个月最要紧,一个不小心,很容易流产的。”隔着走道,坐着一位中年妇女,她笑嘻嘻地看向我,伸长脖子想要看清坐在里面的莫问。
我不置可否,笑得有些尴尬。今天不止假装了两次夫妻,现在连孩子都有了。
“小伙子害羞了,还没结婚吧?不要紧的,这个年代,先上车,后补票的人多了去了,小媳妇睡得可真是熟,怀孕了都是这样的。”不用我解释,她自说自话,倒也能自圆其说,一路上这位热情的给我科普了很多育儿的经验,一直到路程过半,她说得有些累了,才渐渐安静下来。
终于清净了下来,看了看时间,差不过还有两个半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我发信息告诉Johnny列车到站的具体时间,他却在微信里拿我打趣。
Kyle,你不做策划师,当人贩子也不错。——Johnny。
你还说,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做人贩子有多艰辛,看见穿制服的心里就发虚。——Kyle
那是你经验不够,现在的拐子都是穿着制服作案的,仁兄你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姑娘们上赶着追你,还用得着你拐吗?只怕到时候担心失身的是你自己吧?——Johnny
你还是担心自己吧,你那五十六个女朋友凑到一起,组成中华民族,你就不是失身失节那么简单了…
一句话还没打完,我感觉身边的人动了一下,扭头一看,见莫问在迷蒙中想要睁开眼睛,顿时心里有些慌,收起手里的移动电话,用手替她遮挡刺眼的光。
我完全没有想到她会中途醒过来,莫兰跟我说莫问上次喝酒晕过去,睡了十二个小时才清醒。
事到如今,只能见招拆招了。
“醒了?喝点水吧。”我拧开矿泉水瓶盖,伸手递给她。
她用手揉了揉前额,眼睛正在慢慢适应光线,细长的手指遮在额前。
列车在轻轻摇晃,非常轻,不仔细感觉,根本就察觉不到。我手里的水泛起细小的波纹,而手静止在那里,等她来接。
她抓住了瓶身,另一只手依旧扶在额头上,酒精作用在大脑,神经末梢从麻痹到清晰还需要经历一段时间的阵痛。
冰凉的指尖触到了我的手,她忽然睁大了双眼,眨了两下,又看了一眼四周,那一瞬间,恍然、错愕、惊慌、以及怒意,逐次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浮现又泯灭。
“听我说,镇定,先镇定一下…”话音未落,她的手推过我的臂膀,水瓶从我手里脱出,掉落在地上,溅出水花弄湿了我和她的衣裤,她很想哭,眼中的泪水聚集着,就要下落…
红红的眼眶、红红的嘴唇、红红的鼻尖,胸口在起伏…。
水瓶掉落的声音惊动了邻座的妇女,她看向我们,疑惑地盯着泫然欲泣的莫问。
“姑娘,怎么了?他惹你不开心了?怀着孕的人,不能哭的。”
听到“怀孕”两个字,莫问脸上的表情结了冰一样,冻住了,她转动眼珠,看着我,用眼睛质问我,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说法?她只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就莫名其妙地怀孕了!
我找不出合适的语言做出解答,她想问我的所有问题,就只有一个答案,一个理由。
我在乎她,想要一辈子都和她在一起,不择手段地想要留她在身边。
我不太会表白,从没对谁说过喜欢或是爱,很多事情,行动比语言更实际。
于是,我闭上眼睛,捧起她的脸,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心脏从起跑到冲刺,中间省略了加速,只是不停冲刺,用最快的速度疯狂地跳跃着。
唇齿之间,我感受到她从惊讶到抗拒,从抗拒到无力,最后认命接受。
你过后可以打我,骂我,踢我,但现在请让我吻你。这样想着,心变得更加笃定,舌头顶开她的齿贝,想要深入的更远,就像想要进入他内心的我,一直想要更多,更多…
心里的妄想在生长,开出了一朵绮靡的花。
直到她快要不能呼吸,我才慢慢将她放开。
她捂着胸口,大口喘息着,双颊绯红。在我目光的炙烤下不敢抬头。
乘务人员推着车走过,捡起地上的水瓶,我回身致歉。
莫问举起手,似乎想说些什么。
“小姐,有什么需要的吗?”乘务员弯身看着她。
她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乘务员推着车继续向前走。
我扳过莫问的肩膀,在她唇尖快速而轻盈地一吻,“如果你想要求助于列车员,中途下车的话,我不介意全程上演吻戏,现在离目的地还有两个小时,刚好是一部电影的时间。”
她看着我,就像完全不认识我一样,眼睛里都是难以置信。
谁会料想得到,顾念青有这样的一面?死皮赖脸起来,街边的地痞流氓都不是对手。
喜欢或者爱,往往能够将身体里谁也不认识的一面引出来。感情面前没有正人君子,喜欢就会不由自主去索取,不由自主去付出,不由自主将对方据为己有。
她沉默了,决定暂时妥协。
我对于自己死皮赖脸取得的阶段性胜利感到满足,手掌跟随着手指一点一点向她小小的手靠近,慢慢触及到她的手,就这样,掌心对掌心,指尖扣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