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之暗夜夏梦》伯爵夫人

3、第三章 残酷盛夏（一）

　　千禧年的夏天，艳阳高照，天蓝的犹如一块刚洗过的碧玉，连一朵云都没有。叶戈站在宿舍门口，高瘦的身材被阳光下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他身边放着两个大的行李箱子，一个箱子塞满了衣服和书，另一个箱子装着临走前母亲非让他带来分给同学们的四川特产，母亲总是活在“分东西给大家吃大家就会喜欢我儿子”的执念里，以至于完全无法向她传递“这根本没有什么卵用”这一信息。

　　一路上搬这两个箱子让他大汗淋漓，热的有些中暑。

　　“叶戈！”一辆黑色轿车朝宿舍开了过来，欧娜坐在副驾驶上，从窗口探出头来向他喊道。
　　黑色轿车缓缓停下，欧娜下了车，挽住叶戈的胳膊。这个W市的本地女孩穿着时下最时髦的洗白破洞牛仔裤和红格子短袖衬衫，头上歪戴着一顶米奇棒球帽。跟暑假前相比，她显得稍微胖了一些，脸色红润，活力十足的样子。

　　她亲昵的在叶戈的脸上亲了一下，用机关枪一样的语速说道：“快两个月不见，想我了吧。你也真是的，明明前天就该回来报到了，同学们早都回来了，你怎么今天才回来啊？你看到了吗，余白买了车耶，是凯美瑞，二十多万呢！他今天专门开车带我们出去郊游的。你不知道，这几天你不在，系里面发生了好多事呢，还好你今天回来了，我们赶紧趁着明天开课之前，好好出去玩玩吧……”

　　叶戈此刻听不进欧娜在说什么，呆看着黑色轿车的后车门打开，一双洁白的腿探出车门，走下车的正是魏漫。她的男友余白从驾驶座下来，绕过车牵起了魏漫的手。

　　原来这辆车是自己这个富二代室友余白的新玩具。他立刻意识到，本应该属于余白女友魏漫的副驾驶位置，却被脑袋缺根筋的欧娜抢了，她永远这么风风火火，没有眼色。想到了这一点，心中对欧娜略略不满。

　　他跟余白打了个招呼，故意忽视了欧娜问自己迟归的问题。他不想告诉大家，自己在一辆站票价69元的绿皮慢车上挤了两天一夜，才从小县城家乡回到W市。尤其是更不愿意此刻在余白和魏漫面前说出这个让他有些窘迫的理由。

　　仅仅过了一个暑假，余白就变成了有车一族。虽然叶戈早已习惯了余白生活细节上处处的出手不凡，两年前就用上了进口手机，每个月都是一两万的花销。但他还是不免被一辆自己全家人十年收入才能买得起的轿车震慑到。而自己，三天前还在为怎么能省一点回校的路费而发愁。

　　他看了一眼魏漫，两个月不见，她似乎更漂亮了。魏漫不是欧娜那种讲究穿着的女孩，用古诗形容便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她此刻只着一件样式简单的白色的连衣裙，衬得她皮肤更加白皙，光彩照人。

　　虽然和叶戈是老乡，魏漫身上丝毫没有出身小县城的寒酸和土气。似乎从一生下来，就是在W市里土生土长的家境优渥的孩子，姣好的外表和气质给了她一种天生的贵气。

　　但叶戈却深知，魏漫和自己一样出身于川北那个穷乡僻壤的小县城。因为同样的家乡和出身，叶戈对魏漫总是惺惺相惜着，心中把魏漫幻想成自己的知己。

　　“你回来了～”魏漫对叶戈笑笑，“路上还顺利吧。”

　　“顺利”叶戈连忙低下头，他不敢直视魏漫那双漂亮的眼睛，生怕暴露了自己的心事。欧娜就从来不知道问自己回程是否顺利，她这样的本地女孩怎么懂得他们这些外省人路上的奔波劳碌。

　　“你这小子！这么晚才回来，知不知道我这几天无聊死了。”余白用胳膊肘摁住叶戈的头，一手弄乱了他的头发。“看老子的新车怎么样，酷不酷！”

　　“车是好车，就是你小子开太浪费了！看来你暑假没少给你老子灌迷药，居然给你买了辆车！”
　　“余老板说，如果我毕业后回他公司帮忙就给我买辆车，你说我能不同意嘛～哈哈哈哈！走，咱哥俩带着女人开车出去郊游去！”余白阳光的笑着道。

　　这个W市最大的建材老板的长子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不知贫穷为何滋味。他靠着老爸的关系买了个华侨身份，虽然学习成绩差强人意，却和其他含辛茹苦的学子一起顺利考进了这所W市唯一的重点大学——W大。余白上大学后却仍本性不敢，沉迷网吧游戏和谈恋爱，终日翘课。如果这两年不是靠着叶戈这个中国好室友帮忙作业、考试和应付点名，估计他早就被W大退学了。

　　因此，虽然叶戈在他人眼里只是个平凡的穷小子，余白却把他当个朋友，有什么好事常想着他。如今自己刚买了车，第一个就想着带叶戈出去转转。

　　叶戈才刚回校，心里正惦记着去学生处办理助学贷款，可他却说不出口这个拒绝的理由。他勉强的笑笑，说：“那好吧，你们等等我，我把行李放好，收拾收拾就走。”

　　叶戈拖着行李回到寝室，从一堆样式普通的衣服中勉强抽出一件蓝色T恤和牛仔裤，这是自己最好的衣服了。难得和魏漫一起出去玩，他希望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刮干净了胡须，洗了把脸，又把眼睛擦拭干净，看着镜子里倒映的那张白净斯文的脸，叶戈觉得神清气爽了很多。

　　叶戈出身于川北一个小县城，父母在他十三岁的时候就下了岗，一家人靠着在郊区种点地和微薄的下岗津贴过日子，他从小就很懂事，学习也刻苦。因此虽然家境一般，却凭借成绩优秀和长相斯文干净，在县城高中里算是个风云人物。在这所淳朴的高中里，叶戈常常会收到女孩子们递给他的“情书”。

　　可他心里喜欢的，却始终只有一个人——魏漫。魏漫是隔壁文科班的班花，不仅成绩好，人也长得非常漂亮，魏漫性格内敛，朋友不多，听说跟她是单亲家庭有关。在这样一个传统的县城，单亲家庭难免被左邻右舍议论纷纷。

　　可是叶戈却从没有介意过，每当魏漫从叶戈他们班的窗边走过，他都会忘记自己手中正在解的题，目光完全被她夺了去。因为文理分班，两个人并没有什么机会交流，就连自己最擅长的数理化魏漫也全然不敢兴趣，两个人许多次从走廊擦肩而过，魏漫从来不会注意到自己。

　　魏漫和她的母亲住在一栋破旧的三层的家属楼里，与叶戈家距离很近。有时放学了，叶戈会骑着自行车跟在魏漫身后，只为了远远的多看她几眼。他也曾无数次在魏漫家楼下徘徊，盯着魏漫家的灯光发呆，只希望魏漫能突然间走下楼看见他，和自己打个招呼。

　　可直到快毕业，叶戈也没有勇气跟魏漫说上一句话。

　　他不甘心，高考前听说魏漫要考W大，他也毫不犹豫的报了W大。那时，叶戈根本没想过自己想去哪个城市，未来想做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想跟着魏漫，她去哪，自己就去哪。

　　后来两个人一起考上了W大的不同系，叶戈高兴极了，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和魏漫在大学成为朋友，可他没想到，W大那么大，大学第一年，他们两个在校园里甚至没有遇到过几次。偶尔遇见，叶戈也只有勇气笑一笑，或者点个头，仅此而已。

　　上大学的第一年，叶戈最深刻的感受就是自己和W城的差距，W大地处市中心，学生大多是本地人，同学们不仅学习好、性格开朗，多才多艺，大家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他闻所未闻的。他渐渐领教了“自卑”的感觉。自从上了大学，再没有把他当成香饽饽的老师，没有了女生们堆积如山的“情书”，没有一呼即来的朋友们，他不会打篮球，不会唱歌，甚至没有多余的钱和同学们出去吃饭、唱卡拉OK，他似乎觉得自己如同是一个“透明人”，孤独的生活在陌生城市。
　　直到有一天，魏漫又出现了。

　　“叶戈，你还认识我吗？我是魏漫。”某日在饭堂前面，魏漫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盈盈的笑着说。

　　他幻想了无数次两个人第一次对话，只是从没想到是魏漫主动。

　　“嗯……当然记得。”他有些手足无措。

　　“一起吃饭好吗？”

　　“嗯，好，好，当然好。”

　　他们打了饭，在饭堂一个角落相对而坐，气氛凝固而尴尬。

　　又是魏漫先开口：“听说，你和余白是一个宿舍的？”

　　“是啊，你怎么知道？”叶戈十分惊讶。

　　“就是听人说的。”魏漫显然因为自己的唐突有些不好意思。“你和他熟吗？”

　　那时，叶戈和余白只是住在一个空间的两个世界的人，叶戈每日教室、饭堂、图书馆，三点一线，而余白逃课、打篮球、去网吧打游戏，和不同的女生谈恋爱，穿名牌衣服名牌鞋，过着丰富多彩的生活。虽然成绩垫底，余白在系里却比叶戈更受欢迎。叶戈不喜欢余白，觉得他很肤浅，两个人偶尔讲话都是为了生活琐事，从来也没有认真的聊起过什么，根本谈不上是朋友。

　　“还可以吧……”叶戈言不由衷的说道，他隐约觉得，如果让魏漫觉得自己和余白是朋友，以后还有更多见面的机会。

　　“真的吗？太好了。”一直性格内敛的魏漫显得有些兴奋。“如果可以，你可以介绍我们认识吗？”

　　叶戈不理解，为什么魏漫这么想认识余白。虽然他们系的女生中也有很多余白的追求者，但大多是外表时尚内心虚荣的“本地女孩”。在叶戈心里，魏漫应该是和自己一样，不会喜欢这些浮夸的富二代的。

　　可他不敢质疑她，等了这么多年，魏漫终于向自己提出了一个请求，他想要向她证明些什么，也许证明自己可以和那样的富二代成为朋友，也是一种方式。

　　“好吧，这不是什么难事，可是要等一段时间，他最近很忙。”

　　“谢谢你，这是我宿舍的电话，你可以打电话找我。”魏漫用圆珠笔在叶戈的手上写下了一串数字，凉凉的触感让叶戈心中泛起一阵阵涟漪。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等着吧。”叶戈故作潇洒的答道。

　　从此之后，为了满足魏漫的要求，叶戈刻意的改变了对余白的态度。他有意的把自己的作业借给余白抄，在课堂上帮他应付点名，有时甚至勉为其难用本就不多的生活费陪他去网吧打游戏。没过多久，余白就开始和叶戈称兄道弟了，叶戈也意外的开始接受这个内心单纯的公子哥。

　　于是，介绍余白和魏漫见面非常顺理成章，叶戈拿了奖学金，请了几个关系好的同学吃宵夜，其中就有魏漫。

　　那夜下着雪，烤串店里面格外热闹，叶戈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魏漫对余白的态度，他心里期盼着，希望她对余白只是好奇而已。那晚，魏漫表现的很矜持，并没有对余白刻意的讨好，这无疑让叶戈感到放心许多。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身边女生围绕的余白却似乎一下子就被这个漂亮的女孩迷住了。那天之后，余白对魏漫展开了无休止的追求，一个月之后，两人成为了W大一对人人艳羡、男才女貌的情侣，魏漫开始多了很多漂亮的衣服和包包，两人走在校园里总是引来无数人的目光。

　　叶戈心里充盈着无法与外人诉说的落寞，他后悔，他痛恨自己为了虚荣而让魏漫认识余白，长久的暗恋竟被自己亲手毁灭。

　　叶戈偷偷注册了一个邮箱，每隔几天就给魏漫寄一封“电子贺卡”，他总是认真的选择背景、认真的配图，认真的挑一首背景音乐，他不敢写上自己对她的好感，他只写一些鼓励她的话，写自己当下的心情，写温暖的小故事，而却永远不敢署名。

　　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每晚听着余白在宿舍与魏漫聊电话，讲着各种甜言蜜语，叶戈心里的酸意翻江倒海。终于无法忍受，一气之下和向自己示好的同系女生欧娜走在一起了。

　　叶戈一直觉得，欧娜这个女孩过于在乎自己的外表，二十岁就开始每天化妆，但样貌却依然赶不上魏漫的一半。她为人大大咧咧，和系里每一个男生关系似乎都不错，男朋友也换了几任。叶戈并不明白为什么人气很高的欧娜会对自己示好，但他并不在意，他只需要一个挡箭牌，让自己和魏漫、余白在一起时，可以更自在一些。

　　不知不觉，一个学期过去，和欧娜的相处还算不错，虽然对她依旧谈不上喜欢的多深，可欧娜热情似火的奔放性格让叶戈感受到了做男人的滋味，沉浸在欧娜的温柔乡里，叶戈竟也舍不得和她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