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儿》红尘紫陌

1、1

　　蝉声噪得人心烦，暑热蒸腾，没有一丝风。
　　大立用扁担挑了两捆柴低头快步走着，看着脚下那道浅浅的影子追随得不离寸步，红褐色干涸的土地扬起淡淡的尘土，自己那双草鞋破烂处露出大脚趾。他想他该让娘为他打一双新草鞋了，尽管他不想麻烦她，可是这破烂不跟脚的鞋毕竟耽误他干农活。

　　猛抬头，发现自家篱笆墙外黑匝匝乌鸦满枝般爬满人，一个个悄无声息，就静静的贴附在篱笆墙上，猎奇般一动不动聚精会神的观看什么。
　　女人哭喊惨叫声划破寂静，嚎啕哀求声随后传来：“大立他爹，大立他爹，wuwu～～”哭声嘶哑，伴随摔打声响和男人的骂声：“下作货！你犟嘴，你敢犟嘴！你跑......”

　　大立不假思索将扁担上的两捆柴用脚蹬掉，抽出光溜溜的竹扁担，三步并作两步冲向篱笆墙和黑压压的人群围的院落。
　　人群哗啦散开，他耳边听到几声高高低低的叹息声：“大立，快去劝劝，你爹又撒酒疯打你阿娘呢。”
　　“唉，贾四媳妇也够惨的，没鼻子没脸的。”

　　大立一脚踢开远门，正抓了婆姨头发从屋里向庭院外拖的贾四一眼儿子双眼喷火提了扁担闯来，气势立刻减了一半。婆姨本是死死拉住门框不肯出来，只见了儿子，鼻头一酸，哇的一声纵声哭起，趁了大立一把抓住贾四的衣领提小鸡一样抓起时，大立娘连滚带爬的躲进晦暗的屋中。
　　大立揪起贾四高高擎起，贾四拼命咳嗽着，窒息般吐出舌头。

　　“你再敢动她一指头试试！”大立瞪红的大眼目光深邃，如洞穴中喷出真火一般，猛一松手，贾四墩坐在地上，惨呼一声，险些爬不起身。
　　屋里传来呜呜的痛哭声，抽噎的哭着：“大立，他是你爹，你住手。”
　　沉寂，贾四坐在地上，酒力微散，红红的眼瞪了大立，奋力的挣扎起身，男人的尊严让身材矮小的他迫不得已要迎战，篱笆墙外一双双猎奇的眼在为他观军料阵。

　　大立忿然的目光化作一丝无奈，手中的扁担递给踉跄起身冲来的他，双腿一屈，噗通跪在地上。
　　贾四乘胜追击一般抡起扁担狠狠拍下，扁担兜了风狠狠抽在未跪好身子的后腰上，一股劲力掀翻他扑在尘埃，嘴里啃了口泥土，苦涩的，含了娘日日洗衣剁猪草汗珠落下滋润的泥土。

　　“嗯”他呻吟一声，贾四在后面喝斥：“你造反了，今天给你点厉害看看，我让你没个尊卑长幼！”
　　第二板子抡下，正打在腰上，大立只觉得周身一颤一颤，身后火辣辣，他忍过一阵，大概吃了十多下。父亲挺住扁担拄在那里大口喘气，又不解气，又拍了两扁担，炫耀般扫一眼篱笆墙上的众人，显示为人父的威严，却不期而遇大立凌厉的目光，薄寒如冰，他惊得周身瑟瑟，手一抖扔下扁担，跺脚进屋去。

　　大立痛苦的撑了身子起身，太阳地上，红土上有点点深深的湿漉漉的痕迹，是落下的汗滴。
　　他回身，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去，他扶了墙进屋，却听到了父亲嚎啕的哭声，挥了巴掌抽打自己的嘴巴：“现世货，你活得什么意思！”
　　“闹够没有！”大立大喝，扁担掷在他面前的地上咣当一声响。

　　“没闹够就继续打，打得你这口气出来作罢。我不过看了你是我爹，否则～”
　　“大立！”娘惨然哭劝，被他一把推搡进内屋反拴上门。
　　屋里剩下父子二人，和那条孤零零的扁担。
　　父亲似乎还没从尴尬窘迫中解脱，揪过儿子按在墙边，拾起扁担继续挥舞而下，噗噗的声音沉闷，红土墙坯斑驳掉落处，大立痛苦的咬牙撑立在那里。
　　久久的，男人喘了粗气，手中扁担坠落时，喃喃的说一句：“你娘，她要走了，那男人寻来了，她要走了。”

　　痛苦的捶打自己的头痛哭，坐在了地上。
　　“灌多了黄汤就去一边挺尸去！”大立冷冷道，从小到大，他日日经历这场景，那矮小无能的男人挥了鸡毛掸子，笤帚疙瘩，竹篾子，柳条，扁担抽打母亲和幼小的他。弱小时，是母亲将他死死护在身体下，长大时，是他抢下男人的凶器，救下母亲，任他毒打，只因为，那是他爹，村里人说，不孝子是要天打雷劈的，更何况动手打父亲？

　　他可怜那女人，只会逆来顺受的哭泣。她日日操劳在天地和灶台间，本没做错什么，却要忍气吞声，任那男人极尽肮脏的字眼咒骂她，只为去掩饰他自己的懦弱无能。只是村里的习俗，似乎打女人的男人更能仰头做人，令人羡慕。
　　“她，她真是，你去问她，她今天一早过河，她，她去会哪个野......”

　　男人跺脚捶胸痛哭，从没有如此歇斯底里，借了几分酒力，男人蹲在墙角抱头大哭。
　　他走向黑暗的小屋，扎染的兰花布帘打着补丁，昏黄的光线笼着她苍白的面积，依旧掩饰不住青春时曾有的秀美，只哭泣不语。

　　“他说得是真的？”他问，声音发抖。他无法将尖刻的字眼同她联系，尽管自小到大他听父亲打骂她时总如此说，也听了邻里闲谈时指指点点，他相信那不过是因为她曾改嫁，带来一个拖油瓶的他，黄河大水，家人惨死，她一弱女子抱了孤儿又该如何？他想她一切都耻辱苦难都是因为他，她曾经抱了幼小的他哭了说：“孩儿呀，只要你平安长大，娘吃多少苦受多少罪都是应该的，那是佛祖让娘减轻罪业。”

　　屋里只剩嘤嘤的哭声，她不回答。他无语转身，妇人扑上来抱住他，触痛他伤口疼得他哎哟的惨叫一声。
　　“大立，让娘看看，你伤在哪里？”
　　他一根根掰开那纤长如柴的手指，她哭了挽留，他却孑然而去。
　　走到门口时，她终于哭了挤出一句话：“是他回来了，那个天杀的，他是你亲爹，他回来寻我们娘儿俩了。”

作者有话说

　　翻箱底找出来的，不过还是坑着。大家是喜欢，喜欢，还是喜欢？
填坑是个痛苦的事情，先发出来这点大家先睹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