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无度》子午

31、第三十一章

　　大雾，遮天蔽地，空气中弥漫着水的味道，凉的好似冬天还未过去。
　　一叶扁舟，停在湖上，风动之下，忽隐忽现。
　　陈琳和陈锐兄弟两个，坐在舟上，默默等待着雾气散去。
　　“要去吗？”
　　“嗯，你也要小心。”
　　他们都不是多话的人，说的不多，却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盗金案过去已经两年，一场小小的盗窃案，却让无辜受冤的杨庆忠将军送了命。没有人想到太后的命令会那么狠，那么冷血，但是为了宫中北原王的安危，杨将军从容赴死。
　　“若用我的命，换来北原王的平安，北原军的平安，那我死而无憾。”
　　然而杨将军的死，并没有阻止东宫的不安，北原王依旧被软禁，而北原军则被就地整编，充入了太平郡，杨将军的弟弟北原大校尉杨怀义被解职，带着北原军的旧部在锡山落草，一时间，形势到了不能再坏的地步。
　　“跟着杨怀义，你要懂得保护自己。”陈琳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陈锐深深点了点头：“知道。”
　　“我……要去洛京了。”
　　“洛京是个好地方。”
　　“你，有想要的东西吗？洛京里什么都有。”
　　“有。我想要一个没有改变的哥哥。”
　　“……”陈琳的眼睛湿润了，“不会变。不管遇到什么事，遇到什么人，我都不会改变。”
　　“那就好。”
　　“如果，我们以后成功了，你想做什么？”
　　“以后，我要买一艘大船，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地，娶一个媳妇，生很多孩子，让他们都吃饱，这就是我的梦想。”陈锐生了个懒腰，长长的手脚伸出了船舷，船摇晃了两下。
　　陈琳笑了，“好！”他说，“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也会到你的房子来，跟你的孩子一起玩。”
　　“当然。”陈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得傻里傻气，好像那生活已经近在咫尺一般。
　　小小的幸福，就是他们的愿望。
　　阳光逐渐穿透了浓雾，浓雾逐渐散去，陈锐拉起了锚，摇着小舟往岸边驶去。

　　第一次踏入洛京，陈琳十七岁，那时间的洛京正值春季，正是桃花开得最艳的时候。满城芬芳，车水马龙，繁华京城，飘花之都，任谁看见了，都会被这美景吸引。
　　陈琳赞叹地看着洛京的繁华，却没有时间在美景之间逗留。他夹着自己的蓝布包裹，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从来没见过在一个地方聚集了那么多的人，陈琳默默地感叹，随着人流向前，来不及看景色，仿佛那五颜六色的人群就是京都的景色一般。
　　他此行的目的地，是左丞相府的学寮，作为学徒他被夏翁举荐给了左相裴俭之。裴俭之出身太平郡，曾经是夏翁的学生，也是他最成功的学生，从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学生做到中山国的丞相，其中艰辛不言可喻，而在朝廷中培养自己人，也是他必须做的事情。人总是喜欢和自己的类似的人，这也给了陈琳这样的寒生有了一条可以入仕的机会，虽然从学寮毕业最多做个抄书的小吏，但终究给陈琳打来了一道可以实现抱负的大门。
　　他的弟弟只想要一间屋一块地一艘船和一个老婆，而陈琳想要什么呢？
　　“你的愿望是什么？”夏翁曾经问过他。
　　“我只希望，这个世界能够变得公平一点。”陈琳说得十分轻松。
　　夏翁笑了，他知道陈琳吃过苦，也能吃苦，吃苦的人很多，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像陈琳这样聪明。陈琳聪明而寡言，心中却充满了坚定的信念，一个人才，也许他能成为下一个裴俭之。宝，就这样压在了陈琳的身上。
　　“我只帮你开个头，接下去的人生你要自己决定，只希望你，不要忘记初衷。”送别陈琳的时候，夏翁这么说。
　　左丞相府的大门，有着半人高的门槛，一道门槛，就决定了高下，决定了尊卑，即使裴俭之这样穷出生的人也不能免俗。这就是洛京，一个美丽却等级森严的地方。
　　陈琳这一期的学徒，除了他还有数十人，来自各个阶层。左相是个不拘一格降人才的人，胸怀远大，常有人这么奉承裴俭之。而裴俭之也确实对陈琳青眼有加。
　　“你就是陈琳？夏翁举荐的人？”裴相看着陈琳，点了点头，“老师已经很久没有举荐过学子了，你是个幸运的人。”
　　陈琳确实是一个幸运的人，他的幸运源于他的聪明，他确实很聪明，聪明到了不显山露水的地步，少言寡欲，卓尔不群。
　　“你的脸？”
　　“小时候受的伤，已经不碍事了。”陈琳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疤。这条伤疤源于两年前的盗金案自己的冲动，冲撞了纪泱的马队，被人当头一棒打裂了皮肤，长长一道伤疤，从左眼太阳穴划到了颧骨，刚好割破了夫妻宫。
　　“可惜了。”裴相摇了摇头，“长得多好的一张脸啊。”
　　“……”陈琳确实长得不错，不错到了不会被一道伤疤毁容的地步，甚至可以说是他长得十分优秀，秀气却充满了男子汉的样子。
　　“好好干！”裴相拍了拍他的肩膀。
　　学徒们的生活十分枯燥，读书，读书，还是读书。几天下来，大家已经纷纷叫苦。
　　“什么时候，可以出门去玩玩就好了。”说话的人叫卢春，是个大地主家的孩子，和寡言的陈琳不同，出身春风山庄的卢春是个活泼友善的人。
　　“京里有很多有趣的去处，不过我最想看的，还是皇城啊，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进宫去看看。”一个叫闫阔的学徒也跟着搭腔，他和陈琳一样，也是农家子弟，所以总是和陈琳走在一块儿，仿佛两人是朋友一样。
　　陈琳向来是天马行空，来者不拒的，跟谁都交好，跟谁都维持了一点儿距离。但这距离里也有远近之分，卢春和闫阔跟他的距离近，也就成了朋友。这三人约好了，下次放假一定要去京城游历一番。

　　是夜，累了一天的学徒们纷纷睡去。陈琳却爬了起来。夜空中挂着一轮满月，今天是每月一次，和同志见面的日子。
　　陈琳的同志，自然是白党的人，这个混迹于朝野之间的巨大党派，以裴俭之为首，已经深深抓牢了朝廷职位的一小半，而另一大半，则还抓在旧贵族的手里。而陈琳的任务，就是在这朝廷中为白党再增添一员官吏。
　　今天来的会是谁呢？
　　陈琳怀着些许的期待，从丞相府的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夜晚的洛京，和白天是两个世界，失去了熙攘的人群，只有一轮月光照耀着花城。陈琳终于可以静下心来观赏京城的美景，美景如流水，转瞬即逝。从左丞相府走到洛水桥，一路的花团锦簇，有桃花，有紫藤，还有大朵大朵的牡丹。夜间的花都，安静地美丽着。
　　陈琳到的时候，桥上已经站了一人。
　　司徒鸿雁。
　　“你应该想得到，来的人是我。”司徒比起两年前意气风发的样子，内敛了许多，“我想我们还算是同志。”
　　陈琳点了点头。
　　两年前的盗金案，北原军失去了杨庆忠，而司徒则失去了青梅竹马的纪小鸯。虽然纪泱咎由自取，但毕竟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司徒为此加入了白党，因为他要改变。
　　“我说过我要改变这一切。”司徒的笑，带着苦，“两年前在锡山上我就说过，我要改变这一切。为了这个目的，我不怕死，也不怕输。”
　　陈琳还是点了点头。
　　他不了解这个司徒鸿雁，司徒应该是他最讨厌的那种人，慵懒而天真的贵族，在盗金案中受了重伤，虽然抓到了盗匪，却依然保不住杨将军。是一个没有用的人，而且他还是洛京的首富，不知道他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来的正不正当？但是陈琳却又无法恨他，因为司徒有着跟他同样的目的。
　　改变，是他们要的东西。把一切陈腐的东西都出去，用这双手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他们是同志。
　　“夏翁写了信，要我照顾你。”司徒拍了拍陈琳的肩膀。和高大的司徒比起来，还是少年的陈琳足足矮了一个头。
　　“他要我照顾你，但是我觉得不需要。你，很好。”司徒笑了，春风化雨的眼睛。
　　“如果你有事，可以去鱼市，只要说你要三片鱼鳃的鱼，你就会找到我们的人。”
　　“而我——”司徒顿了一顿，“我有我要去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