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欢》孤苏九

1、第 1 章

　　身无长物，唯半生伤痛。
　　他之一生最离不开的是酒，唯有饮酒时方能忘记一身伤痛。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点点滴滴。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数不尽寂寥。小道茶肆，一壶浊酒，便醉了几多浮生。这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与关外的粗犷格格不入，合该是江南人家娇养的公子哥。他在饮酒，姿态很是潇洒，偏偏透出几分难言的优雅，最是不经意处挥洒。来往的行人，落脚的旅人，有意无意都在打量着他，他却浑然不觉，自顾自饮酒。忽然，咳嗽了起来，腰微微弯曲，身子在大衣的衬托下，依旧单薄，半响方平静下来，然后付了酒钱，离开。
　　这是关外，风声凛冽，他裹了裹衣服，看着落日将倾，缓缓舒了一口气。朝那无边大漠走去，不再回头。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青青子衿，伊人浅浅一笑，明媚不可方物。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源于最美的童话。然而，命运总不由人，忽然之间，便痛失所爱。将所爱之人亲手送出，这般苦涩，有谁能懂。梦，很长，也很丑陋。但总有一丝怀念，多想就此长梦不起。然后他睁开了眼，嘴角缓缓扯出一点弧度，冰凉的讽刺。不过懦弱。
　　如果你要扮演一个人，那么首先要成为那个人。他微弯曲了身体，羸弱苍白。大漠十年，孤身一人，销声匿迹。人生又有几个十年很多事情就是在这年华里悄无声息改变，然后回首，早已面目全非。
　　关外，苦寒之地，却并非与外界全无联系。两地来往间，最多的是商旅。长途跋涉，难免危险，尤其关外民风彪悍，于大漠里，马贼沙盗最易出没，总会有一队镖师护送。因此单独的旅人也愿意跟着商队一起走。这支商队，收购了足够的货物，愈赶回关内贩卖。便遇到了马贼。
　　当嚣张的大胡子举刀砍向交涉的中年男人时，一点寒光转瞬到达。刀已偏！“谁？”有人警醒。瘦弱的青年低垂着头，小酌美酒。“还望诸位让路。”声音不大，却传到每个人的耳边。“装神弄鬼！”带头的大汉强撑，“动手。”其余人闻言，压下心中的恐慌，出手。然后听见有人轻声叹息。没人看见他是如何出手的，一阵白光之后，已没人站着。地上是小巧的飞刀。但现在已没人敢小瞧这些刀，马贼们缓过劲来，变飞快撤退，对方已留了手，无人身亡。此时，才有人敢出声。
　　一路安宁，终于入关。一个关于他的阴谋慢慢展开。他辞别众人，孤身离开。原来早已习惯一人，所有悲欢离合只有自己懂得。
　　他又在饮酒，十几年的竹叶青，清冽至极，一人的剑指向他，快到喉咙。他微偏了偏头，轻拂衣袖，继续饮酒。“你放了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爹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原来那人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眼中是不掩藏的阴狠骄纵。他不急不缓，饮完一壶酒后，方抬眼看他。“这么小的年纪出手不要太过狠辣。”声音平缓，带着点喑哑。孩子冷冷看他，“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管我。”“好，我不管你。”他轻笑，眼底是不隐藏的漠然，直教人心惊。“你不能动我，我爹是龙啸天。”孩子看懂他的冷漠，忙说道。他微微一顿，然后叹息，再拂了拂衣袖，“你走吧。”孩子动了动手脚，恶狠狠的看向他，“我不会放过你的！”他头也不回的继续饮酒，竟教成了这个模样吗？可是那与他何关呢，于是继续醉生梦死。
　　多年以前，李寻欢一把飞刀纵横江湖，然后于声名最盛之时，远走塞外。多年以后，小李飞刀回归中原，一身寂寥，眼底是不变的淡漠。
　　他依旧不曾主动杀人，甚至不曾杀一人。但真正从他手中活下来的人，却不会忘记那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感觉。他似乎不曾改变，依旧是那个慈悲为怀的大侠，只是有些东西真的改变了。但少有人明白，所以才会有人一次一次挑战他的底线。
　　梅花贼被龙啸天栽赃到他身上时，他也只是淡淡摸摸的一抬眼，然后不紧不慢的离开，江湖诸多前辈高手，无一人能够阻拦，而他甚至没有用他闻名已久的飞刀。然后江湖追杀，明明看起来马上就要死去，百病缠身，苍白羸弱，却这般轻巧的打败所有人，他的飞刀终于夺走了人命，眼中是不变的冷漠与慈悲。但这种慈悲不同于曾经，更像是庙中的佛像，冰冷，高高在上。终于有人害怕。
　　真正的梅花贼落马的那刻，所有人松了一口气，他们已不敢去领阅那人的飞刀。只有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人，才会更加珍惜生命。于是他又成了江湖人人称颂的大侠。有人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龙啸天终于身败名裂，他微微叹息，仿佛怜悯。林诗音依旧不肯见他，她的孩子，那个不大的少年，红着眼，恶狠狠看着他，眼中的仇恨入骨。他摸了摸少年的头，微微一笑，“放心，我活不过明年的。”少年愣了愣，然后眼里复杂。他恨他，却也怕他，敬他，得知他即将死去，不知怎的，却没有一丝兴奋。于是沉默。他眨了眨眼，然后又是一笑，转身离开。
　　从此江湖再无李寻欢，这世上，再无李寻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