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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苏沐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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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修觉得苏沐秋最性感的时刻是他扣上军服最上面那颗纽扣的瞬间。
古铜质地的纽扣在他细长的手指下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墨绿色仿佛深海植物的军服衬着他那张白净过头的脸,一切都好像是油画册中褪了色但仍然形象鲜明的,静物。
他无比的想让时间就定格在这一刻。
苏沐秋的样子十分从容,带着天生游刃有余的优越感,那不是曾经牵着他的手躲在他身后的爱哭鬼,而是一个真正男人的姿态,一个成熟的,有魅力的男人。他向他走去,然后微微前倾,手撑在叶修坐着的沙发两侧,环出一方空间,他俯下头去,额前黑色的碎发散落下来,遮住了眼睛。
大概没人能拒绝的了。叶修想,他向那张带着若有若无微笑的脸伸出手,却在最后的关头被那人轻笑着躲开去。
他听到自己食指与中指中夹着的烟慢慢燃烧的声音,像是要慢慢燃烧掉这些年那些隐蔽却晦涩的心事,他吐出一个形状不太好看的烟圈,像是要嘲笑自己一般歪歪斜斜的朝窗外飘去。
苏沐秋从老旧的壁橱中取出一瓶尚未开封的Vodka,这些年他总是喜欢喝这种带着烈性的酒,淡黄色的液体在玻璃杯中跃动着,他端起酒杯,翘起半边的嘴角,“不来一点?”
叶修摇头,他虽然嗜烟如命,却很少碰这些带着酒精的迷醉品,苏沐秋像是早就料到一般把杯子从的面前移开,他靠在窗框旁,对着外面灰蒙带着硝烟的天空一饮而尽。
强烈的刺激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泛红的脸却仍然浅笑着,这样的他看起来又好像当初那个胆小鬼了,叶修的目光始终未从他的身影上离开。
气氛一直很和谐,“你还是一点没变啊,”像是被这酒精打开了话匣,苏沐秋忽然呵呵的笑起来,叶修微微皱起眉头,他看起来像是醉了,在这样随时都会没命的时刻竟和他聊起了家常。
“总是保持着不该是这个年纪的冷静,”他又冒出来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可能他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又忙着解释,“小时候在我和沐橙还只会哭的时候,你就已经会拿枪打野兔给我们吃了,我还能记得,无边无际的战火烧红了整片天,沐沐对着兔子呆呆的出神,破烂的红色长裙,多么像兔子被血染红的尸体。”他低下头,又不出声了,仿佛陷入某种极其低落的情绪中。
“我们,”叶修斟酌着用词,“说好要保护她的。”
是的,保护她,保护他们唯一所剩的亲人。
苏沐秋不停的摇头,模样异常痛苦,似乎不太相信他说的话,“可是,你骗我。”
叶修的心底忽然揪痛起来,他很怕他提起这个话题,那些不见阳光的隐秘心事这么些年来始终折磨着他,不断提醒着他,一切,都回不去从前了。
“沐秋,”过了很久,叶修才缓缓开口,“小的时候,你总是喊肚子饿,路过一户人家的时候,你透过玻璃窗看着桌子上的烤兔肉移不开目光,于是我就求隔壁的猎户给我一只作废的猎枪,我用捡来的的废铜烂铁修好了它,可是我很怕,我怕那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走货,更怕..”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嘴角掩饰不住的微微上扬,“更怕一条生命就这样断送在我的手里,很可笑吧,已经杀人无数的我那时竟然会怕伤害一直兔子,当沐沐看着兔子尸体露出惊恐的神色时,其实我是很想哭的,可看着你手舞足蹈的样子,那一刻,我攥紧了手中的枪,我想,无论怎样的苦难,我一个人承受就够了,只要你们能够快乐的生活在这世间。”
“可是你牺牲了沐沐!”苏沐秋发出悲鸣似的声音,他忍不住用手捂住脸,他怕那种痛楚的表情泄露了他的内心,“为什么当初留下的人不是我...”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呻吟从指缝中溢出。
叶修向那个靠窗边的人走去,明亮的光圈显得他的身影好像要被吞没一般,叶修忍不住伸出手把他揽进怀中。
“如果实在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
“可以吗?”被揽住的人咬紧下唇。
“当然了。”叶修说,“现在只有你和我。”
是的,没有任何人,这个空间就只有他和他在一起,在他面前,苏沐秋从来不必去掩饰什么,他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叶修觉得那些滚烫滚烫仿佛要把他的灵魂烧断的液体,不断的从脖子上留下来,再砸在他的手臂上。
他从小就是那个受了委屈,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连哭都没办法痛快哭出来的人,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他那个小小的沐秋,从来也没有改变过。
叶修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的手紧紧攥着苏沐秋的墨绿色军服,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穿上了这套衣服成为他再也触摸不到的曾经。
可是在这一刻,他却没有办法说出一句宽慰的话。
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无法言说的爱。
他终是抬起苏沐秋的脸吻了上去,可是两唇接触的瞬间,叶修就停住了,如此接近的距离,足以让叶修看清楚一切,与那个决绝语气不符的,他看见那双眼睛里的光,亮幽幽的闪耀着无言的光芒,似乎是被水雾覆盖着。他就那么看着,看着那些水光,逐渐扩大,再逐渐蓄满,继而润湿那排长而纤密的黑睫毛,然后有一点亮晶,慢慢满溢而出,从他的眼角,落到他的脸颊上。
那些泪水,滚烫灼烧,像是永不熄灭的烈火燃烧着他的五脏六腑,痛不欲生。
“我就要走了,” 苏沐秋忽然说,他看着叶修凝视他的双眼,里面那些波涛暗涌的痛苦令他终是移开了视线,“我要用自己的双手守护这个国家,守护她最爱的这个,荣耀帝国。”
他看着苏沐秋穿着那套他最爱的军服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忽然想起他还没有与他道别,他朝着那个身影追了过去,可最终只是触摸到了他一闪而过的衣角。
人和人之间,不是总能有清晰的聚首和离别。
有时候就是这样,没有结局就是最后的结局。
他摸着一把泛黄的油纸伞,那是苏沐秋最后留给他的东西,从他的遗物中。
雨越下越大,混合着他脚边蜿蜒的鲜血,仿佛一支支红色的鸢尾,在氤氲的雨雾中摇曳起伏。
他撑起伞,终于迈开沉重的脚步,他想,他该是有一个全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