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花醉》胭脂斋

21、第二十一章

　　曹之匀初次见到杨花，兀自沉醉，望到丛严过来，便笑着和他挥手。
　　忽见邱丛严变了脸色快步追来，他正想问作甚么，手腕倏地被人握住。
　　之匀的武功固然算不上高强，然也并非文弱到手无缚鸡之力，此刻腕上命门轻易被扣，大惊失色。
　　邱丛严上前去救，那人闪身躲开，厉声问道：“这乌晶你何处得来的？！”
　　此人三十上下，面容俊朗。只是神色憔悴，正值而立之年，两鬓却已有华发。
　　邱丛严抢先答道：“我家的东西与你何干？！”
　　那人道：“此乃大内御用之物，你们从何而来？”
　　邱丛严冷笑道：“世上乌晶都是一样面目。难不成大内还立了规矩，宫里有的就不许民间有么。”
　　那人又看了眼，道：“这珠串上刻的是九九盘龙扣，普天下只有皇帝的龙袍上有。你说我是不是认错？！”
　　邱曹二人均是一惊。
　　邱丛严心中暗骂钟鸢和花醒言，之前认出这乌晶时就该提点些个。又怪自己粗心，已知此物不妥就不该再让小六戴着。
　　曹之匀心中转得飞快，答道：“这是别人送的。”
　　那人问：“谁送的？！”
　　之匀假意无措，支支吾吾道：“我自小就带着，不记得了……只是……只是听奶娘说，是个长得极出众的哥哥送的……”
　　邱丛严见那人茫然若失，趁机一个劈手将小六救下，护在身后。
　　那人追问：“大约……你大约是几岁得的？”
　　之匀也不知说几岁才能让他信服，只好摇头道：“确实不记得了。”
　　“那……除却这乌晶，他可还送了别的东西？”
　　“也不记得。”
　　之匀一口一个不记得，将那人说得萧条索然。他定定出神，忽道：“是你？”
　　之匀丛严转头去看，却是花醒言站在不远处。
　　花醒言道：“九爷，别来无恙。”
　　九爷也不和他客套应酬，仍旧看着之匀手上的乌晶。
　　花醒言笑容可掬，道：“给九爷介绍介绍，这两位是在下的朋友，邱丛严，曹之匀。”
　　九爷淡淡扫了二人一眼，扭头便走。
　　曹之匀想说此人好生无礼，但见他对乌晶如此执念，不知与抚柳是不是有什么冤仇，惟恐给抚柳寻来祸事，便闭口噤声一言不发。
　　那九爷走到一半，忽又折返，问花醒言道：“可有子麟的消息？”
　　花醒言双手抱拳作了一揖：“您说笑了。在下虽自认有些许手段，却也还未能追到阴曹地府去打听消息。”
　　九爷瞪了他一眼。
　　“逝者已去，您不妨忘了罢。”
　　“你又知我不想忘？”
　　花醒言道：“您若想忘，便不会年年此时都等在断湖边。”
　　九爷冷笑道：“我的事你大约没有不知道的。你也颇有兴致，这些年有事无事都来我府上打探。回去告诉那人，只要我不死，他想高枕无忧还早得很。”
　　花醒言嘻嘻一笑：“九爷还是旧脾气。”
　　两人句句都是话中有话，邱丛严和曹之匀面面相觑，不知他们打的什么机锋。
　　九爷斜着眼睨了之匀一会儿，也不打招呼，拂袖而去。
　　小六从未见过如此目中无人之徒，待他走远，不禁问花醒言道：“花大哥，这九爷什么来头？”
　　花醒言笑着反问：“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来头？”
　　邱丛严看了他一眼，拍拍小六肩膀，道：“不管什么来头，总之往后若再遇见，悄悄躲开便是。”
　　小六涉世不深，然见花、邱两人如此，便知不该细究这九爷的身份，乖乖点头。
　　几人在四下纷飞的杨花中站了片刻，花醒言道：“邱兄和小六还未寻到住处罢？”
　　邱丛严方才扔了缰绳便来救之匀，此刻回头，见两匹马好端端缚在一棵树下，知是花醒言帮的忙，微微笑道：“我在褚州并无府邸，少不得去寻个客栈。”
　　花醒言道：“既是如此，不如跟我来。”
　　他带着两人走了刻把钟，到了处别馆前。
　　看门人见着花醒言，轻声问候了句：“花公子。”便给他开门。
　　花醒言道：“富叔，这两位随我在此小住几日，劳烦知会你家主人一声。”
　　富叔一口答应：“行，两位公子只管拣喜欢的屋子住。花公子的岐处阁一直都是备着的。”
　　邱丛严见别馆外书：唐氏私宅，便问：“此处是……？”
　　花醒言道：“一位朋友的产业，我每到褚州必是住在此处。”
　　之匀略有不安：“我与丛严兄与他素未谋面，私自住下怕是……”
　　“无妨，他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况且这宅子，他一年也来不了一两回，空置着也是积灰，倒不如方便我们。”
　　之匀总觉不妥。
　　邱丛严道：“既然你花大哥说无妨，我们便住下罢。”转头又问花：“不知此处主人是谁？改日见到也可当面谢过。”
　　花醒言笑了笑，却不回答。
　　邱丛严道：“莫不是……唐予恩？”
　　花醒言笑着垂下眼，算是默认了。
　　褚州富庶，居于省内的名门望族亦不少。姓唐的，光这断湖所在的枢光县就有四五户。但花醒言身份特殊，普通的小康之家断不会与他有多大关联。邱丛严看他不肯明言的样子，便猜到“唐氏私宅”的主人，当是邪道起家的奉源唐氏。
　　之匀并不知道谁是唐予恩，自然也就没多在意。
　　花醒言领着他们往里，说是去让他们挑个干净明亮些的屋子。
　　小六以为，这宅子大约就是大族中常见的一字楼，一间间房并排，每间都一个模样。谁知出了前厅，视野豁然开朗，看着眼前景色，反倒像是身处什么乡间小村。
　　花园中未曾铺砌华美石岩，只是以碎砖垫出几条小路。小路两旁立着青竹捆扎而成的篱笆，篱笆内或有树木花草、或有池塘假山，一片自然气象。
　　花醒言指着一间小茅屋道：“这是老农居。”又指指不远处的木屋：“那是淅然小筑。”
　　一路过去，每个屋子都有个应景的名儿，且各成一户，齐整洁净。
　　之匀看了许多，指着中间唯一一座两层小楼问：“这楼可有名？”
　　花醒言不知为何低头笑了笑，才道：“此楼叫做岐处阁。”
　　“岐处……可有何典故？”
　　“也非是什么典故，”花醒言伸手比给他看：“当初建楼时本该将它建在整片宅基的中央，以正风水。只是中央偏巧长了那棵梅树，我那位朋友最是怜香惜玉，不愿将它挖出来另置，只好将楼建到了边上。而后取名便叫岐处。”
　　之匀看看梅树又看看岐处阁，花醒言笑道：“我就料着你必定喜欢这楼，你俩便住这儿罢。”
　　“不用……”之匀方才听富叔说的话，知道这岐处阁是花醒言惯住的：“那个淅然小筑就很好……”
　　花醒言道：“我一年少说也要在这儿住上一两个月，你是暂住，往后也未必有机会来，和我客气甚么。”说罢，便拉着他进到岐处阁中。
　　果然与小六想的一样，里外都是干净简单又不失雅致，随意中透出庄重威严之态。之匀脱口而出：“这屋子让我大哥来住倒是相配。”
　　花醒言微愕，浅笑道：“你们先安顿下，我去外面打点打点。”
　　待他出去，邱丛严对小六道：“你和他可是有甚么约定？”
　　之匀忙背过身去，假意四处观赏。
　　邱丛严上前搂住他腰身，下巴搁在他肩头道：“你当你和他在金城临行前私下说话我没瞧见？今日在断湖旁见他，你也未有多少惊讶，便是早知他会来。说罢。是不是约了要到褚州做甚么事？”
　　“这……”之匀搜肠刮肚地想编套说辞出来：“是……是为了……”
　　邱丛严笑着在他腮帮子上亲了口：“你觉得你立马编出来的段子能骗得过我么？”
　　“……君子非礼勿……”
　　“何来‘非礼’？你我两厢情愿，有甚么不行？”
　　“那也……”之匀正想说话，忽见邱丛严捏着他下巴凑上来要亲嘴，忙用手去挡，求饶道：“我……我说……”
　　邱笑道：“说罢，说完了再亲。”
　　便见小六气鼓鼓瞪着自己，又忍不住去他颊上偷了个香。
　　“你先放开我……”
　　“不放，就这么说罢。”
　　“……那不许……”
　　“甚么？”
　　“你欺人太甚……”
　　邱丛严忍着笑，拉他到桌旁坐下，道：“行了，这会儿能说了罢？”
　　之匀惴惴看了他一眼，道：“花大哥说，他查到一个恶人的行踪，问我愿不愿意与他一块儿前去……”
　　“胡闹！”他尚未说完便被邱丛严喝断：“你一不是官府中人，二不是成名侠士，他为何喊你同去？我断不会允！”
　　“丛严兄……丛……丛严……”
　　邱某人听见这声“丛严”，心中荡漾，然面上绝不肯露出心软之态：“当初你大哥将你交托给我，我便要保你安稳。那花醒言固然有些来头，却也不算全然信得过。你眼下只是一时贪玩，若真让你去，万一一个铸成大错，你是要我自刎谢罪么？”
　　之匀被他说得无言可对，闷闷地坐着。
　　邱丛严最见不得他这个样子，想去拉他手也被躲开。“之匀，别耍脾气。”
　　小六不理。
　　“你这孩子……出来时还乖乖的，这一路上都被我宠出魔了……”
　　之匀听他说“宠出魔”，灵机一动。他伸手扯住邱的衣袖，装出一副极可怜的样子，眼露哀求。
　　邱丛严如何禁得住心上人如此神情，狼狈地假咳一声转过头去。
　　小六心中窃喜，越发撒娇道：“丛严……”
　　“不许！”
　　“丛严……”
　　“撒娇耍赖也没用。”
　　“你当真不让我去？”
　　“不让。”
　　之匀哼了声：“那我便不要你，去喜欢花大哥。”
　　“你敢？！”邱丛严一把将小六扯进怀里，恶狠狠道：“出来没几日，哪儿学的这些坏心眼？！”
　　之匀嘻嘻一笑，道：“跟着你，自然是近墨者黑。”
　　邱丛严在他唇上啄了下，轻笑：“我倒宁愿你别的也多学些。”
　　小六并未明白他的意思，但隐约知道是暗喻情事一类，便红着脸不去看他。
　　“之匀。”
　　“嗯……”
　　“你当真想去？”
　　听问，小六飞快抬头道：“想去！”
　　“为了惩凶除恶？”
　　“也不尽然……”之匀道：“花大哥说的那个人与我们曹家有些渊源，是以……”
　　邱丛严道：“你若真想去，待我与花醒言商量。不过你须得答应我，决不莽撞生事。”
　　“好！”
　　邱某人看着眼前的笑颜，心中叹道：敌不过……当真敌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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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庆幸自己还记得密码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