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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上古秽池不及楚 ...

  •   金城府本是诸侯封地,后来膺朝一统天下,这诸侯城池便成了如今的金城。其为膺朝第一大省,人口最多,上税最多,又有运河之利,朝廷向来极重此地,许多富商也都迁至金城居住,乃为生意便利。
      邱丛严也不买马,也不雇轿,拉着之匀的手,沿运河漫步而下,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他道:“这便是我一位朋友的府邸了。”
      虽是大宅子,不过青砖灰瓦,也看不出什么富贵气象。
      邱丛严扣了扣门,一个看门老头出来瞧了眼,道:“是邱老爷啊,请进罢。”
      邱丛严向老人作了一揖,道:“方伯,您老安好啊。”
      老人却理都不理他,自顾自哼哼唧唧地走了。
      之匀心想一个下仆对人怎如此冷淡,便问:“这老伯莫不是有些耳背?”
      邱丛严笑道:“正是。”
      之匀奇道:“那竟也能看门?可若真耳背,敲门声他却是怎么听见的?”
      邱丛严道:“耳背自有耳背的妙处。比如债主寻上门来了,他一个耳背的老人你能拿他怎么样?”说完又轻笑道:“但要紧的时候,方伯却是一点儿也不聋的。”
      之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邱丛严也不让下人通报,自己就大踏步往里走。
      之匀拦道:“就算是极要好的朋友,也该先知会一声,怎好自说自话闯进来。”
      邱道:“他最怕的就是外出迎客,我们自己进来才是合了他的心意。”他显然对此地极熟,穿过前厅就往后面花园走。
      园子里有几个女孩在绣鞋面,见到邱丛严进来也不慌张,只起身行礼道:“邱老爷,老爷在屋里呢。”
      之匀见她们盯着自己,便道:“敝姓曹。”
      女孩们笑道:“曹公子万福。”
      待走开了,之匀不解,问道:“我说我姓曹,她们笑什么?”
      邱丛严笑道:“她们爱慕你年少貌美,你报出姓名,她们自然欢喜了。”
      “那怎么见着邱老爷却不笑?”
      邱丛严笑得更欢了:“我每次来都是拉着她们家老爷喝酒胡闹,谁能待见我。”
      走到最里面一座两层小楼,邱丛严也不敲门,推了门就进去。
      屋内一个男子正在窗边看书,见他进来,笑道:“你怎来了。”
      之匀先前见大门外匾上挂的是“楚宅”,便行礼道:“楚先生。”
      男子笑着摆手,道:“敝人钟鸢,楚呈阳在楼上睡觉呐。”原来也是个自己闯进来的客人。
      之匀道:“小可曹之匀。”
      钟鸢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圈,道:“想必就是慕容常挂在嘴边的曹六公子了?”
      “不才正是小可。”
      邱丛严问道:“那小子是刚睡下还是还没起?”
      钟鸢道:“我就比你早到了半刻钟,不如你上楼看看?”
      邱丛严立马道:“无须客气。”
      之匀偷偷扯他袖子,问道:“你这位朋友难道有什么睡觉的怪癖?”
      邱丛严干咳一声,“他呀,睡觉的怪癖倒是没有,喊他起床才是为难。”
      钟鸢笑眯眯地接道:“呈阳最恶扰他睡觉,若有人烦他,他便给你拉进被子里恶吻一通。”
      之匀“啊”地微红了脸:“那……那让楚夫人……或……”
      钟鸢道:“他尚未娶亲,也没有妾室。虽有人不在乎被他亲了,奈何他刚睡醒的那张嘴,实在恶臭难敌,你说是不是,丛严?”
      邱丛严竟破天荒地显出些羞窘,之匀惊道:“难道丛严兄曾……被……”他本觉此事甚是可笑,然笑意在胸口转了一圈,还未到脸上便已消散,说不出的闷闷不畅。
      邱丛严向钟鸢骂道:“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钟鸢弯了弯嘴角,“你那乾阳宫门都望尘莫及的面皮,竟变薄了?”
      有之匀在场,邱丛严生怕他又扯出什么早年的荒唐事来,便岔开话题道:“你到这里是为了甚么?”
      “我下个月要请客摆宴,来订些酒。不过……”钟鸢指了指楼上,“呈阳这几个月都没出过酒呢。”
      邱丛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他要是想酿,你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要是犯懒,你踹死他都没用。”
      钟鸢点点头,又看着小六道:“曹六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怎么让丛严你拐出来的?”
      那前半句之匀早就听得耳朵出茧,那后半句倒是让他惊了一惊。
      “之匀与我出来游玩,说什么拐不拐的。”
      钟鸢露出个古怪笑容,道:“慕容当日抱怨,曹老当家对么子溺爱非常,他就是拉拉手说会儿话,老爷子也瞪他半天。你一个认识他不久的陌生人,老爷子如何肯将爱子托给你?定然是拐出来的。”
      邱丛严坦然笑道:“我也不用瞒你,之匀确是背着家里出来的,你别对外声张便是。”
      钟鸢呵呵道:“武林中的事我原管不到,想声张也无处声张。”便向之匀伸手道:“在下金城府尹,六公子,幸会。”
      之匀呆呆等他说下去,只当他“金城府尹”后面还要加个“长子”“侄儿”之类,没想到竟就是干净利落四个字——“金城府尹”。他滞了许久,才恍然大悟地伸手握了握,慌忙道:“见过府尹大人。”便想行个大礼。
      钟鸢一手拉住他,道:“你既是丛严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讲这套就生冷得很了。”
      之匀原只当他是什么富家公子,未料竟是这样大的身份,一时之间倒不知该如何相待。
      须知,武林江湖于朝廷来说,便只两个字概括——草莽。而无论在武林中有多少威望的人物,在朝廷眼中仍是两个字——庶民。就算是邱丛严或慕容桀这样极富的商贾,也无一不是“庶民”之列。
      之匀看钟鸢的眼神便倏地敬畏起来。
      邱丛严拍拍他后背笑道:“你别只记着他是金城府尹,钟鸢不过虚长你几岁,你叫声钟大哥也可,直呼他名字也可,只别这样战战兢兢。”
      钟鸢也笑道:“早知这样,我却不该报上身份。”
      邱道:“你只该怪自己明明长得不像府尹,还偏偏爱现。”
      之匀总算反应过来,道:“钟大……哥年轻有为,是我一时吃惊……”
      钟鸢道:“你还算好的,呈阳那时将我当成府尹门客,死活不信我便是府尹。”
      “谁又在说我坏话?”
      钟鸢道:“楚老爷耳朵倒尖,听到我们提起您就醒了?”
      楼上走下来个魁梧大汉,满脸落腮胡,头发乱得如鸟巢一样,“你们在楼下唧唧喳喳我怎么睡得着?”
      “你!”他指着邱丛严道:“你一来便是我的酒遭殃!”
      “你!”他又指着钟鸢道:“你一来便是我的人遭殃!”
      “你!”他指着之匀:“你我却不认得……新来的?”
      之匀听他问得不伦不类,正要开口,邱丛严先道:“曹六公子你不认得?你怎么不睡死算了。”
      楚呈阳摸了摸下巴。
      其实之匀深觉,以他胡子的厚度和长度,应当是摸不到下巴的。一眨眼,他便已贴着鼻尖到了之匀面前:“你是哪家的曹六公子?”
      邱丛严虽已赶紧上前为之匀捂住口鼻,他却已闻到了那股扑鼻恶臭,差点没被熏得背过气去。
      “我是……”他难忍作呕,但怕伤了楚呈阳颜面,只得挣扎着道:“曹家……镖局……”
      “啊,那个曹六公子啊。”
      这两个“啊”一出,之匀再受不了,两眼一翻直接晕死在邱丛严怀中。
      邱丛严自己也是被薰得够呛,但见小六晕了,大怒道:“你小子自己那点儿毛病还不知道吗?!他妈的给我弄干净了再来!”
      楚呈阳一缩脖子,溜之大吉。
      之匀稍透过几口气便悠悠醒来。邱丛严搂着他坐在一张美人塌上,问道:“好些没有?”
      小六揪着他衣襟,又喘了几口粗气,才道:“我竟晕了过去?于楚先生……太失礼了……”
      邱丛严怒道:“你还管他?我没打得他哭爹喊娘就不错了,那臭小子,我他……”本还想骂,但当着之匀也不想骂得太难听,只得作罢:“你往后离他远点,这人出了名的臭气熏天,上古秽池不及楚,说得便是他了。”
      之匀闻言笑道:“那你还喝人家的酒?”
      邱丛严道:“……他也就酿出来的酒不臭。”
      钟鸢在边上看了半天,此时才递过来一个香囊,道:“这是茉莉花制的香袋,闻了好受些。”便给小六放在胸口,又对邱道:“大清早来楚家竟敢不带上样防臭的东西,你胆子也忒大了些。”
      他嘴上说话,眼睛却来回去瞟邱丛严搭在之匀腰上的手,和之匀安心贴着他胸口的面颊,笑容中满是兴味。
      邱丛严也没想掩藏,反冲着好友嚣张一笑。
      楚呈阳不一会儿回来,头发稍稍齐整了些,向之匀道:“刚刚来不及梳洗,六公子你遭罪啦。”
      曹之匀心有余悸,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道:“楚先生言重了。”
      楚呈阳道:“什么先生不先生的,我就是个酿酒的,你和丛严鸢子都称兄道弟,看得起我就喊我声大哥。”
      之匀觉得此人除了刚睡醒时那个“隐疾”比较可怖外,为人倒也豪爽直率,便叫了声“楚大哥。”
      楚呈阳却道:“喊名字!楚大哥楚小哥的,听着酸。”
      之匀只好叫:“呈阳大哥。”
      他这才点头大笑道:“哈哈哈,我可一直盼着有人这么喊我声大哥。”
      邱丛严对着他屁股就是一脚:“敢占小六便宜,活腻了吧你!”
      之匀之前与他在一起时,邱丛严都是风度翩翩文质彬彬,就算嘴上轻浮些,也是无伤大雅。此刻和友人一道,竟是举止粗鲁言语不忌,倒让之匀看得一愣一愣。
      “我和小六亲近亲近,认识认识,又干你什么事儿了?”楚呈阳理直气壮。
      钟鸢揉着额头道:“你们先别忙吵,呈阳,我下个月要六十坛酒,你可能办妥?”
      楚呈阳哼道:“别说六十坛,六千坛我都给你弄来。”
      钟鸢搭着小六肩膀笑道:“哎呀呀,了不得了,我们楚老爷今日得了个灵秀脱俗的弟弟,在弟弟面前耍起威风来了。”
      楚呈阳急道:“谁说我是耍威风了?你信不信我真的弄六千坛酒给你?!”
      钟鸢笑道:“别,你弄来了我放哪儿?”说着两根手指掀开他一撮头发,道:“啊呀,呈阳脸红了。”
      “你……你拿我逗乐啊?!”楚呈阳那一头乱发登时竖起来。
      钟鸢安抚道:“哪能啊,我只是看你头发长了,看是不是该剪了。”
      邱丛严在旁看钟鸢逗弄楚呈阳,笑得幸灾乐祸:“反正他酿酒前都要沐浴净身,剃须理发,现在就给他打理干净算了。”
      楚呈阳郑重道:“不行,剃须理发极伤元气,不是为了酿酒不能剃。”
      之匀头一次听说剃须伤身,哭笑不得地望着楚呈阳。
      “呈阳,晚上要带你去个地方,听话把胡子剃了,不然姑娘们可不待见你。”
      楚呈阳听提到“姑娘们”,瞪眼道:“难不成……你……你……你要去妓院?!”
      邱丛严笑道:“你又不是没去过,这么吃惊作甚么。”
      楚呈阳的脸在毛发遮掩下难以察觉地红了:“你……你们……”他突然拎起小六道:“你也跟他去妓院?!”
      之匀知道邱丛严说的乃是去为了见轻烟,并未想到楚呈阳话中“去妓院”那三个字的含义,点头道:“是啊。”
      “你们……我……我……打死我也不去!”说罢竟扭头跑了。
      之匀见邱丛严和钟鸢都笑得暧昧,便问:“呈阳大哥怎么了?”
      钟鸢道:“他呀,享过一次齐人之福,有些后怕而已。”
      “齐人之福?”小六听不懂,满脑子绕的是齐人之福的典故、出处。
      邱丛严拉他过去,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之匀脸红却比呈阳分明多了,本是白皙一片,转眼就染成了红色。
      邱丛严见他如此,怎不心动,便想借着附耳说话之机,到他耳垂上偷个香。只听钟鸢假咳一声,道:“现下要怎么把他骗过去?”
      “你鬼点子多,你想法子。”未偷到香的某人极是不悦。
      钟鸢便把之匀叫过去,如此这般地教了他一些话。
      之匀找到楚呈阳,说道:“呈阳大哥,我们去那里非是为了寻欢作乐。只因来金城时遇到一位轻烟姑娘好心让我们搭船,她……”添油加醋地将轻烟的身世遭遇说了一遍,“丛严兄道,若想真心诚意地谢她,须亲自去她驻身的楼中指着名儿要她献艺,才是给了脸面。我虽不懂这些风月场上的规矩道理,但人家好意让我们搭船,我茶饭难咽的时候又亲自下厨煮粥,这份恩情若不报答,我们岂非连青楼女子都不如?是以才说去妓院,呈阳大哥与我们一道去罢?”
      楚呈阳心已软,只还是不肯:“你们去谢便好,干嘛扯上我。”
      之匀叹气,道:“丛严兄风流,指不定左拥右抱乐不思蜀。钟大哥文弱,若出了什么状况,反是我会武功能护着他。若有呈阳大哥同行,我便安心许多。”
      楚呈阳心想也是啊,丛严和鸢子都是玩起来就忘乎所以的人,之匀长得这样好看,若遇到登徒子调戏轻薄他,指望谁救他?想来想去那俩家伙靠不住,一拍胸脯道:“我陪你去!你放心!”
      之匀回去道:“呈阳大哥允了。”
      邱丛严和钟鸢登时怪笑连连。
      钟鸢道:“今日且再让他痛快一回!”
      邱丛严道:“他不是说女色伤身么,今儿让他伤个够本。”又道,“对了鸢子,待会儿把你那魂断香絮膏带上点儿。”
      钟鸢红着脸啐了他一口。
      之匀见他们商量着如何作弄楚呈阳,又想到他是为了自己才点的头,不禁有些愧疚。
      “呈阳大哥……你……保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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