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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浮生命何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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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无问的小楼离京华城着实有些距离。
赫连十里踏雪无痕,轻功自然了得,即便顶着风雪前进,这点距离对他来说也确然算不上什么。
花想容的轻功却实在算不得好,更别说要在风雪中穿行。
最后他们还是决定坐马车进城。
花想容记着在离开小楼前脱去那三层棉被,却忘了顺手捎上柳无问帮他置备的袄子。
所以此刻他衣着单薄地立于风雪中,独自一人候着去寻马车的赫连十里。
他很想回去小楼为自己捎一件能抵御风寒的外衣来,却又担心赫连十里回来后,找不到他的人。
花想容与赫连十里并不熟悉,彼此只在那些江湖传言和柳无问口中相互了解。所以他权衡再三,还是决定留在原地,等赫连十里回来再说。
他连找个地方避避风雪这等事,差不多都忘了。
赫连十里回来时,花想容已被冻得有些僵了。他动作缓慢地拂去肩上的积雪,向前迈去的脚步有些艰难,却又碍于赫连十里在场,不好跺跺脚以活动下肢。
赫连十里在一旁默默注视着花想容以一个颇为怪异的姿势,钻入这辆他费了些心思寻得的马车里。
从始至终他的面色都不曾动容。
只是他并没有跟在花想容的后面,也钻入暖和的车厢内。
那条紧抿的唇线有着些微的松动。
车夫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在风雪中为人赶路本就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他扬了扬手中的马鞭,示意赫连十里快些上车。
赫连十里并没有对此多加理睬。他只淡淡地瞥了这车夫一眼,车夫立马就噤了声,连多余的动作都不敢再有。
看着赫连十里向自己走进,手中握住的剑不时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车夫的身体不禁有些发颤。
或许是京华的冬天太冷的缘故。
赫连十里俯身在浑身僵硬的车夫耳边低声吩咐了些什么,回头无意地看了车厢一眼,转身又走进茫茫大雪中。
马车逐渐开始了颠簸,花想容静静地蜷在车厢内,什么也没有问。
这是趟枯燥单调的行程。
马车载着花想容穿梭在独具京华特色的纵横交错的大小道路上,市井的喧嚣渐渐在耳畔响起,时而便能听见街头巷尾传来几声带着浓浓京华腔的吆喝。
花想容第一次来到京华,却对这当地口音颇有几分熟识。
柳无问到底是个土生土长的京华人,再如何掩饰,也能从细节末梢处觅得些许端倪。
马车最后在一处偏僻破旧的巷口停下,花想容顺着车夫的指引,在这看上去便使人觉得阴森死气的小巷深处,找到了一间颇有历史年代感的陈旧房子。
房子的门窗紧闭,花想容猜想,这或许是赫连十里所为。
推开面前这扇沉重的雕花木门,花想容刚踏入屋内,便见到一个体型魁梧,凭其相貌判断约莫三十出头的男人神情震惊的仰躺在正厅中央。
他已经死了有些时候。花想容能清楚地看到尸斑。
他站在尸体一步开外,体会着赫连十里的那句“我找不出他的死因”。
这具尸体的表面确实没有明显的外伤,甚至连半点血迹也没有,更没有中毒的迹象。
若非他的表情太不寻常,整个人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花想容也看不出他是怎么死的。
他后退半步,不愿再靠近这具尸体。
不流动的空气中,已开始弥漫一股异味。花想容抬起袖子捂住口鼻,转身走出了房子。
雪恰在这时停了。
他能看到巷口有人在朝里面张望,见到他出来,似在犹豫着要不要靠近。
是位年轻的小伙子,穿着镖局的衣服。
这是条空巷,花想容一路走来,除了巷尾这栋旧屋,其余建筑内都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现在这栋旧屋的主人也死了,却有一名镖师突然找了过来。
花想容是经商世家出身,却看不出这个地方哪里有经商的痕迹。
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从那年轻的镖师手上接过一个巴掌大的旧盒子。
年轻的镖师上下打量了花想容一番,心中隐约觉得眼前这位公子与身后的背景有些格格不入,于是不太确定地问道:“你就是徐立添?”
花想容没开口,只微微点了点头。
那镖师将信将疑,掂起脚向花想容身后张望了一番,见那阴暗的巷子深处了无人息,慌张地缩了缩脑袋,这才对花想容道:“我们出镖,路上遇见了匪徒,恰被这人救了,便顺路替他从幕州捎了这盒子过来,说要交给你的夫人。”
花想容神色微动,脑海中闪现过那栋旧屋内的种种细节。这位徐立添,并不像个已经成家的人。
他问这镖师道:“幕州?我并没有熟识的人在幕州,那人可说了自己是谁?”
镖师皱眉好生思索了一番,摇头道:“那是个看上去颇有些穷困潦倒的人,武功倒还不错。我们本是顺路帮他捎来东西,并没有打算收他路资,他却说……他说他已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都抵给了我们,要我们必然好生保管这盒子,亲手交到你夫人手上。从此,他便一无所有了。”
镖师注视着花想容的神情变化,突然跺着脚急道:“我们真的什么也没收!”
花想容将那盒子小心收进袖中,轻笑着道了一句谢。
镖师着实被这一句谢惊到,目愣地注视着花想容转身沿着小巷向内走去,半晌也不知如何回应。
到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只默默离去。
花想容的手第二次搭到这木门上时,突然感到背后有一股凉意袭来。
是赫连十里。
他动作流畅的推开了门,那模样似乎刚刚到达一般。随即转身欲从赫连十里的手上接过自己的衣服,却发现对方仍是空手而来。
他的衣服被落在后面,有些气急败坏的柳无问拿着。
他将怀中厚重的衣物劈头盖脸朝花想容扔去,指着赫连十里的鼻尖吼道:“你,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赫连十里拂了拂衣角沾染的雪沫,听若未闻。
柳无问引以为傲的轻功事实并不在赫连十里之下,只是他毕竟与京华的雪分别了好些时候。
他似乎也没有打算从赫连十里口中讨到解释,顾自挤进屋内寻了把椅子坐下,又一个人生起不知名的闷气来,好像全然没有看见厅正央的那具尸体。
他本是决心不再理会花想容与赫连十里二人,无奈只剩一人的小楼在那茫茫雪海中难免太过寂寞。柳无问不是个能耐住寂寞的人,所以最后他还是跟了来,美其名曰助好友一臂之力,不擒真凶誓不撒手。
花想容与赫连十里对此很是默契的没有表现出丁点惊讶,他们都对柳无问的为人足够了解。
花想容看向微微蹙眉的赫连十里,指着那具尸体问道:“这人是谁?”
“徐立添。”赫连十里答。末了,又补充一句:“他是逐风教的掌门人,一个在江湖上无甚名气的教派。”
花想容迎着赫连十里的目光,皱起了眉头。
赫连十里便问他:“怎么了?”
花想容迟疑着答道:“我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教名。却又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柳无问偏在这时插话道:“江湖上的三教九流要多少有多少,你们怎可能全都一一听过。要我看,你们应该关心的,倒是这样一位年纪轻轻的小教掌门人,究竟有何资本,敢向赫连十里下战书?”
赫连十里冷哂:“我现在只关心我的对手是被何人杀死,好叫他偿命。”
花想容上前拍了拍柳无问的肩膀,安慰道:“有时高手往往是无名之辈。”
柳无问没好气地反驳:“你们怎知这徐天长不是因为知晓自己死期将至,专门找来赫连十里在他死后为他报仇?”
赫连十里的表情和花想容的动作同时僵硬。
柳无问摊了摊手,继续道:“要知道这世上清楚自己何时将死的人很多,最后能逃过死期的人却没有多少。与其这般不明不白的死,倒不如……”
赫连十里语气森然地打断他道:“你最好别再说话,否则我敢保证你的死期也不远了。”
柳无问豁然起身,气愤地离开了正厅。
花想容无奈的摇了摇头,动作拖拉地蹲到徐天长的尸体旁边,开始为他检查伤势。
赫连十里坐上柳无问方才坐过的那把椅子,将长剑抱在怀中。
花想容本没有告诉两人,曾有人送来一个盒子给这位徐天长的夫人一事。他并不以为赫连十里会就此事深究。
而且他只是来京华赏雪而已。
这陈旧的古屋在三人的沉默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有柳无问在的地方,想要安静确是不太容易的。
所以这平静的氛围很快就被往内室中闲逛一圈的柳无问打破。他献宝似地拿着一块巴掌大小,如玉制般晶莹剔透的花状物事走了出来,正欲说些什么时,却见花想容突然站起身来,手中坠着一块青色的腰牌。
腰牌上刻着一个“立”字,是徐立添的立,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地方不妥当。
花想容将腰牌扔给了赫连十里,花了些功夫清洗双手,才接过柳无问手上那朵制作非常精细的花状物。
“是梨花。”他对柳无问道。
柳无问挑了挑眉,表示自己并不十分在意这究竟是花里的哪个品种。
花想容姓花,却不是个爱花之人。比起对着那花开花谢出声喟叹,他更喜欢工笔花鸟,在纸墨上将那一瞬间的绚烂永恒留住。
花想容的画技,与医术一般了得。
画技如武功,天赋如何,也要加上勤学苦练。画得多了,花想容对这花花草草,自然也有不少了解。
而花想容不同凡响之处,在于他不仅能分辨出这是朵梨花。
“这是一枚制作极其精良的暗器。”他对赫连十里道。
赫连十里颔首,笃定地问道:“你已然知晓,徐立添是如何死的?”
花想容不急着回答,先将这朵梨花重新交到柳无问手上。柳无问自从听闻这是枚暗器,便不太想接触它,花想容只得解释道:“放心,若是连你都能误打误撞地发出这暗器,也着实枉费了制作者一番呕心沥血。”
柳无问尴尬地笑了笑,笑着笑着恍然道:“他是被暗器所杀。”
花想容点头。“恐怕,还是与你手中模样相同的暗器。”
赫连十里沉声问道:“为何找不到伤口?”
花想容扫了那尸体两眼,解释说:“是被一种极细极长的针所伤。想要在一具尸体上找个针眼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如今,已没有这个必要了。”
说罢,花想容环视了一圈屋内陈旧的装潢,沉默了片刻,才道:“还有一点我并不确定,虽然很难发觉,但这屋子里有被外人翻动过的细微痕迹。”
赫连十里闻言一凛,目光投向在一旁仔细研究那梨花暗器的柳无问。柳无问耸耸肩,为好友正名道:“花想容的眼睛可不是一般人的眼睛,这双眼睛看到的东西,我还是非常相信的。”
花想容又道:“我想我们不用对这事太过在意。毕竟只要凶手知晓徐立添向赫连十里邀战一事,就断然不会在搜寻过一遍屋子后,还将这朵梨花如此重要的线索留给我们。”
柳无问将梨花小心收入怀中,向前攀上花想容的肩膀,嘻笑道:“既然这么重要的线索已经到手了,我们就该好好利用。难道你们俩都有爱跟尸体同处一地的奇怪癖好?”
赫连十里起身,紧了紧手中的剑,问道:“你说该当如何?”
这话恰好问到柳无问的拿手处,他将两道浓眉一挑,得意洋洋道:“说到武器研究,我们都已到了京华,自然要去拜访一下永宁街的穷铁老鬼了!”
花想容却一把拉住柳无问迈出的脚步,问道:“此事可要报官?”
柳无问瞥了面无表情的赫连十里一眼,劝道:“江湖琐事,还是别惊扰官府的好。”
花想容便问:“既如此,柳兄,这徐立添的尸体该当如何处置?”
柳无问闻言,站直了身子,拂去花想容扯住他衣袖的手,将屋内二人都上下里外的打量一番,语气十分认真地说:“我若答葬了他吧,最后动手埋他的人一定会是我。”
赫连十里突然出声接道:“你已经可以动手了。别再耽误我们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