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梁上君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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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天空早已黑沉，外面林子里夏虫的吵嚷声不知何时也歇了下来。
沈如筠强闭上眼，最后还是忍无可忍猛地从床上坐起，清朗声音难掩孑然怒火：“你这宵小！到底是要如何！”
黑衣青年如先前一般悠哉哉地半卧在房梁之上，一边玩着自己长发一边漫不经心地回他：“不是早就说了吗，我既是梁上君子，进你房来自然是非奸即盗。”
沈如筠怒气更甚：“三天前你便是如此答我。”
黑衣青年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恍然想起下方人看不到，才又哦了一声，“对啊。”
“我不管你来此是为了什么，这几天时间还不够你动手吗！”
黑衣青年颇为无奈地叹口气，像是面对纠缠不休的顽童一般：“我说过了，在下不仅要奸了你的人，还要盗了你的心。如今这两样东西都未到手，我怎么能走？”
沈如筠教他气得满脸通红，却又实在无计可施——自己不过是个穷书生，住的又是这样一个荒郊野外，对方不仅身形高他不少，手上也怎么都有几分真本事，他要是真一个不耐硬逼了自己，任自己叫破嗓子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如此想了半晌，沈如筠强压下怒火探问他：“你既然说要与我行那种事，至少要告诉我你名字吧？”
“在下无名无姓，江湖浪子而已。”黑衣青年又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小公子要是愿意，就把你名字给了我罢。”
沈如筠只作没听见，又问：“那你从哪里来？”
“山外青山楼外楼，桃花深处失西东。”
“看你也有几分学识，如何做了这等宵小？”
“生计所迫。”
“你夜夜高居我这梁上，如何维持生计？”
“餐风饮露已足以过活。”
“我若帮你谋得其他活计……”
“我只爱闲散度日，不愿劳累。”
沈如筠被他坦然无耻的态度一噎，换了个方向又问：“……你在这梁上如何睡得？”
“自有妙计。”
“倘夜里掉下去如何是好？”
“至今还不曾有过。”
“你白日又在哪里逍遥？”
“天下江河山川无所不至。”
这人简直盐水不进！问了半天也只是得到一大堆可有可无的虚话，沈如筠气呼呼地躺回去，背后那灼人的视线让他整个后背寒毛直竖，又把薄薄的被子拉起来整个罩住自己，这才勉强睡下。
黑衣青年还是先前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只是把眼睛转向了洒进一地月光的木窗。
时近深秋，天色黑得愈发早了。
沈如筠就着绰绰烛光看了两三页书后只觉一双眼睛累得慌，索性放下书，望着墙上的巨大黑影，难得心平气和地起了闲聊的心思：“你整日坐在梁上也不累么？”
“不是很累。”黑衣青年顿了顿，又说：“只是腰有些酸。”
沈如筠竟觉得他话里有几分委屈。他失笑摇头：“既然如此，为何还夜夜来此？”
“我要你。”
“我又不是什么物件，你想要便能拿去。”沈如筠只觉得他这话可笑，又为他这话里的隐隐稚气逗开，想到他平时似乎也常常这般，又起了好奇：“你今年到底什么年纪？”
“我记不得。”
“听你声音倒像是跟我差不多。”沈如筠把脸转过去想看他，只是那青年一张脸全隐在黑暗里，连个大概的轮廓也看不甚清。
“比你大。”黑衣青年一边绕着自己头发一边想了会儿，慢条斯理地反驳他：“大好多。”
沈如筠不置可否地笑笑，不欲继续在这上面纠缠，又问：“你家里是个什么情况？”
“记不得。”
“这可奇了。”沈如筠挑挑眉，暗暗思索他诓骗自己的可能性有多大，“哪有人不记得自己家里？难道你以前的事一件也不记得么？”
“记不得。”黑衣青年还是摇摇头，声音里也有些不耐烦了，不等沈如筠继续盘问就自己说出来：“你是我醒了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沈如筠感觉他那双眼睛正定定地注视着自己，教他忍不住皱了皱眉：“醒来之前的事都不记得？”
“记不得。”
跟往常一样的不经心语气沈如筠现在听起来却感觉有几分坦诚，倒也忍不住信了几分，又想到他说自己是他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莫非他就是为了这个缘由才一直待在这里？
这样想着，他也直接问了出来，黑衣青年也跟他预料中的一样懒洋洋地承认，“对啊。”
啧了声，沈如筠倒觉得无话可说了，想了半天才又干巴巴地问：“那你要何时离开？”
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果然听见黑衣青年理直气壮地道：“等你把自己全部给我的时候。”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正月十五日，街道上到处都是搡搡攘攘的人群，沈如筠手里提的灯笼早就不知何时被挤没了，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灯把还捏在手上。
“去年还没这么多人！”一片喧闹声里，沈如筠不得不大声喊出来才能叫旁边那个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青年听见。
黑衣青年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过来抓住他往前走。
相处这么久，沈如筠也知道青年顶讨厌人多的地方，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味道让他想吃人，因此也没甩开，由着他带自己穿出去，躲到一边人稍少些的小路上。
“好臭。”
青年总算开了口，沈如筠哭笑不得地戳戳他裹住脸的大兜帽，笑骂他：“臭什么臭！看你裹得这一身，狗鼻子也不见得有你这么灵。”
青年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样哼一声把脑袋扭过去不说话了，沈如筠默念着自己大人有大量上去哄他：“我们再去买个新灯笼玩好不好？”
黑衣青年把眼睛往四周瞄了又瞄，这才慢吞吞地伸手：“我要她手里那个。”
沈如筠顺着他伸手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绰绰树下站了个身形窈窕的女子，手里提着一盏重瓣莲花灯，长长的穗子随风扬起来，里面烛光盈盈摇曳着，晕出柔和的光亮。
“那姑娘像是在等什么人，我们这么贸贸然闯过去——”
还不待他说完，青年便已经大步迈过去了，沈如筠也只得赶紧跟着奔过去，结果还没开口就被那姑娘泪水盈盈的脸吓得膛目结舌：“姑……姑娘，你……”
他结结巴巴地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最后只是讪讪地把自己手帕掏出来递给她。
青年却一点颜色也不晓得看，直接开口就讨：“我想要你手里的灯笼。”
沈如筠狠狠一脚踩在他脚上，赶紧鞠躬作揖地赔礼道歉：“抱歉抱歉，家弟天性莽撞，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姑娘捂着眼泪戚戚看他一会儿，却突然忍不住噗地笑开。沈如筠还在一脸茫然，青年却已经接过了那姑娘递给他的灯笼，不耐烦地扯扯沈如筠的袖子叫：“走了。”
沈如筠愣愣地啊一声，呆呆地要转身，却又被姑娘叫住了：“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我，小生沈如筠，家住城外三里青木林旁——”沈如筠还要再详尽地补充几句，青年却在旁边不满地大声叫了：“走！了！”
姑娘又笑了，两眼笑眯眯地弯成了盈盈的月牙：“公子慢走。”
沈如筠一脸无奈地被青年拉走了，走出老远还有些不可置信地感叹：“没想到今日竟同这样小姐说上了话。”
青年百无聊赖地把灯提到眼前，看里面蜡烛映在灯笼上的影子。过了会儿才问：“要是我变成姑娘你会不会喜欢我？”
沈如筠被他这突然冒出来的问话给呛到，咳了好几声才恍惚想起他很久以前说的那些混账话，一时间又是羞又是恼。看这人近来愈发老实，一点也没有刚开始那轻浮样，他还以为他早就把这些话给丢开了，谁知今日突然蹦出这一句！当下也不走了，就站在离河岸不远的地方装作看河里飘过的花灯。
青年执着地看着他继续问：“到底会不会？”
“等你变成姑娘再说。”沈如筠心虚地左瞟右瞟，就是不看他。
“那要等好久。”过了会儿，青年才闷闷地道：“你就不能现在喜欢我吗？”
“咳咳咳！！！”
河对岸忽然燃起了焰火，一丛一丛的在天空炸开后又被风吹熄星星点点的掉下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沈如筠喃喃念着诗，青年看也不看焰火，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的侧脸，好像不得到个结果便不罢休般。
沈如筠从方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察觉到青年的意图又红了耳朵。
“你……”
“把你的心给我吧。”青年慢慢把脸凑过来。
沈如筠瞪着眼看他，各种各样的念头在他脑里搅成了迷迷糊糊的一团，半晌后他还是哆嗦着闭上了眼，舌尖颤悠悠的，最后全化成了一道叹息：“都给你。”
吻上沈如筠的那一刻，青年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最开始的地方，一片迷雾中，他仿佛听见那个隐隐约约的声音——
“让他心甘情愿地献祭自己，吃掉他的心，披上他的皮，接过他的名字，活下去。”
河对岸沉寂片刻后，又是一束束烟花炸开。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春风十里。
沈如筠前些年种在屋外的那颗桃树终于颤巍巍开了年初第一朵花，刚好伸在他窗外，他一边看书，一边又忍不住去看那朵小花。
外面有脚步声向着这边传来，沈如筠想着自己早上特意打开的木栅栏定是拦不住访客的，索性等来人已快到了门口才回头去看，女子笑盈盈的脸便映入了视野。
“沈公子近来可好？”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梁上君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