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羞嗒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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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尧死的时候，才十七岁。
那时候他正在过马路，嘴里咬着一根火腿肠，左手捏着它的下半截，牙齿咬住冒出来的头，想要把它外面那层红衣服扒下来。火腿肠就是在他家对面的小便利店买的，两块钱三根，另外两根正在他右手上抓着，打算带回家炒辣椒，当做午饭凑合过去。
呲一声，他牙齿碰到了火腿肠头上那个小铁环，顺着它滑开，李尧感觉整个腮帮子酸酸地泛起一种说不明白的难受感觉，他呸一声，又把火腿肠凑到嘴前——这次他打算不客气地直接从中间咬开，把它一节节挤出来吃。
然后下一刻就是天旋地转，直到躺到地上望着悠蓝的天空李尧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下意识地动了动头，却只看见一双双穿着各种各样的鞋的脚正朝他挤过来，他感觉左手和右手的火腿肠都已经不在他手上了，地面上却怎么也找不到它们的踪影，或许已经被这些大脚小脚踩成了火腿肠泥。
李尧极为缓慢地眨了眨眼，有一阵细细麻麻的疼痛从全身扩散开，他开始回想，似乎之前听见了一声尖锐地吱——然后他就倒在了地上。
看来自己是被什么车撞了吧。
更加剧烈的疼痛让他整个大脑一片混乱，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人架在火上又烤又煮，里面的组织全都像软掉的雪糕一样慢慢融化，溶成一滩黄白交汇的粘稠浆糊，他突然想起生吃猴脑，想象着自己的脑袋也被插在圆圆的桌子上，有人拿工具把他脑壳撬开，其他人拿着勺子筷子目露凶光，不停看看下面的火候……
他更加缓慢地眨动着眼皮，想对他们说，再煮一根火腿肠，又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吓到他们。下面的火似乎越来越大，他觉得全身都烧起来了，难道这群人是拿他的身体当燃料来煮他的脑袋吗？他突然愤怒起来，想要起身撞破束缚住自己脖颈的木板，然而火越烧越大，越烧越大，烧过他的皮肤，他的血肉，他的骨头，血液滋滋作响，让火势更旺，骨头不时发出一两声爆破声，让火势更猛，他痛苦地呻吟出声，然而声音还没到喉咙便被拦截下来，连带着胸膛一起被烧成了灰烬。
很快，黑暗缓慢而温柔地用自己的羽翼遮住了他的双眼。
李尧再睁眼醒来的时候，正对上一双鼓溜溜瞪得老大的眼珠子。
他吓了一大跳，呼啦一巴掌把那怪脸拍到一边，自己也赶忙从地上爬起来。
“你谁啊？！”李尧左望右望，只看见周围一块又一块的大理石墓碑一排排地整齐排着，他前面也正竖着一块碑，“我怎么在这鬼地方？”
被他扇到一旁的人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大得出奇的眼睛眨了又眨瞪着他，样子委屈得不行，“你这人真讨厌，刚醒就打我。”
李尧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也知道是自己不对。好声好气地跟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刚一睁眼就对上你眼睛，吓我一大跳。”
那个人又盯着他看，像是在思考李尧说的是不是出自真心，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道：“好吧，我原谅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李尧。我叫李尧。”他又忍不住往四周打量，一边补充！：“尧舜禹那个尧。”他终于想起这个地方，扭头很是吃惊地对着那个人问:“这里不是公墓吗？”
那个人跟着他往四周看，正想说自己的名字，听到他的问话也跟着用一样吃惊的语调反问回去：“你不是死了吗？”
李尧顿时呆在了那里，烧猴脑的画面再次闪现在他大脑里面。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像是不理解他是什么意思，又像是还有点难以置信，“……哦。”
那个人不管他心里怎么起起伏伏挣扎的，友好地伸出手要跟他握：“我叫孔天一，淹死的。”
李尧颤抖着伸出手跟他握住了，感觉那双手冷冰冰得像是刚从冰箱最底下捞出来的：“我，我叫李尧……撞死的。”
就这样，李尧开始了他作为小鬼的美好人生。
他最先认识的鬼朋友孔天一不是个多话的，说话也总是慢吞吞地急死鬼，李尧猜他可能是脑袋被泡在水里太久泡发了，所以现在不太灵光。不过孔天一不知道为什么很喜欢蹲在新埋的坟堆上，等里面的新鬼慢慢爬出来，然后吓他们一大跳。他通常都会被一巴掌打开，却好像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挨打的缘由。
公墓右上角的老鬼陈子昂是他最经常跑去搭讪的鬼朋友——他生前爱看书，死了后辈就全给他一本一本烧过去，他们不爱看那一堆堆黑字，干脆烧过去博个孝心，什么金庸古龙梁羽生，老舍鲁迅狄更斯，上到四大名著下到孙女的霸道总裁统统被混在一起烧了。人死了，陈老鬼就不怎么在意整不整齐的事了，他把它们全都拢成一堆，谁想看就自己从里面随便抓一本出来，着实调剂了公墓一堆大鬼小鬼的无聊日子。
李尧每次过去都忍不住帮他把书叠成一摞一摞的码好，然后找出陈老鬼孙女新烧过来的书坐在一旁看，时不时抖几下书页，把夹在里面的黑灰抖出去。
“你说我们这块咋就死都不给联网呢。”邬倩倩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刚死不久，一头长发黑亮亮的给披在后面，不过谁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她说话的时候正愁眉苦脸地拍拍地上的笔记本，那是她妈给她烧过来的，一边烧一边哭，怕她女儿死了在下面无聊，再也玩不了电脑。邬倩倩当时就蹲在坟上对着她，跟她一起哭得稀里糊涂的，说你之前不给我玩，现在还烧给我干嘛。
“我们隔壁泰安去年就可以联网了。”住在她隔壁的徐大鹏凑过去，很不是滋味，“下面那群王八蛋纯粹就是狗眼看鬼低，以为我们交不起三千万的年费啊！看他下次来老子左手三千万，右手三千万，啪啪啪不打得他好看！”他生前就是个激进的斗士，遇到什么都喜欢发表一番愤世嫉俗的激昂演讲，死了也还是一个样。
泰安是他们隔壁的城市，比他们所在的洋槐要繁荣得多，公墓自然也大得多、多得多，网办先考虑那边也是鬼之常情，李尧倒觉得没什么不平衡的。他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谁拿不出三千万啊。”
这倒也是，冥币面值越来越大，随便来个人烧几张就是亿开头，他们墓里纸钱都是一堆堆的，就算是李尧这种没半个人给烧钱祭拜的孤家寡人，也还有管公墓的或者其他来祭拜的，在清明节给他顺便烧上几张。李尧一直觉得，冥界一直没有通货膨胀简直是一大奇迹。
“说到钱，银行的人什么时候来啊，我墓里都要堆不下了。”邬倩倩皱着眉毛抱怨，她妈隔几天就要来烧钱给她，就怕女儿在下面不够用受人家欺负，邬倩倩连睡觉的地方都没了，只能去没鬼在的墓东蹭一晚西蹭一晚。徐大鹏倒是嘿嘿笑着表示一点也不在意邬倩倩跟他一起挤着睡，结果被一堆纸钱砸了满嘴。
“再过个两三月吧。”陈老鬼眯着眼摇头晃脑地抽一袋水烟，“你死得不凑巧，银行才刚走没几周。”
他们这些鬼不能离开公墓，一切商业活动都是专门的行脚商和工作人员一个个公墓跑的，像是中央银行这种数量少负责范围又大的公司就格外忙了，往往要半年才来一次，帮他们把收到的钱存进银行。
“不知道他们还缺不缺鬼差啊，我就算天天在全国跑断腿也比整天坐这里晒太阳来得好。”邬倩倩叹气，李尧很是理解她，他刚死那段时间也是觉得整天无聊得不行，现在才适应得差不多。墓地里的其他鬼也差不多，只要逮着机会就往外面跑，一年半载才回来收一下家里人烧过来的东西。整个墓地本来就不大，现在七零八落的就剩下他，孔天一，陈老鬼，邬倩倩和徐大鹏五个人了。
“下次银行来人你问问，或者等张妞回来的时候问她那边还要不要人。”李尧努力宽慰她，从旁边的书堆里抽出一本花花绿绿的书：“要不你看看这个……非常之爱:恶魔少主的绝色小甜心？”
“滚犊子！”邬倩倩一点也不留情地抓起一捆纸钱就往他那边扔，李尧扭腰躲开，一张脸转过去正好看见一个沿着围栏走过去的人，然后就诡异地彻底呆愣在原地，没了动静。
邬倩倩安静下来，狐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穿着一身运动服的男生从公墓外面的围墙走过去，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前方，很快便不见了。
邬倩倩看着他走远，不知为何提起的一口气这才敢放下，看着李尧那副心神荡漾魂不守舍的样子就忍不住又抓起一捆钱向他砸过去：“你突然发什么疯？”
“那个……我……”李尧像是被雷劈中一样浑身颤抖了一下，慢慢收回快要黏在外面的眼珠子转过来，一脸迷茫地微笑着，脸上也配合地涌起一片诡异的红潮，“我好像……对他一见钟情了……”
陈老鬼吓得从自己的小矮凳上一屁股摔下去了。
“你说啥？”徐大鹏猛地凑过来，掏掏自己耳朵，“再说一遍？”
“……我对他一见钟情了。”李尧不好意思地抬起书遮住脸，小声叫：“不要这么大声，羞嗒嗒。”
在确认了无数遍李尧真的鬼迷心窍一样不可自拔地跟一个背影坠入情网后，那天最后以李尧的持续傻笑和其他几个人的呆滞告终。
被李尧一见钟情的人大概是附近的学生，每天早上傍晚都要从外面经过，李尧每次都把一张脸贴在栏杆上如痴如醉地看，徐大鹏觉得他恨不得把一张脸挤出去才好。
“你是不是有病啊？”终于在一次李尧把脸收回来心满意足回想的时候，邬倩倩突然冷不丁地开口:“你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这么死心塌地地一往情深了？”
邬倩倩妈妈今天又来看她，还烧了特地叫人做的纸iPhone 6。她现在已经没多少泪水掉了，就只是蹲在她妈妈旁边一下一下摸她的头发，接下来一整天的脾气也顺理成章地变得格外暴躁，徐大鹏已经被她拿新收到的钱砸了一下午，现在枪口又对上了李尧。
“这是命运的指引。”李尧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他就是我的真爱，世界上另外一个我！”
“是啊，一个活的你。”邬倩倩撇着嘴冷笑，然后便在徐大鹏的一手肘下意识到不妥，咬着嘴不说话了。
李尧愣了一下，像是没听懂一样咧嘴笑了:“是啊，一个活的我。”他说完就低下头把摊在腿上的书重新翻开了，盯着书专注得不行。
好半天墓地里都只听得到李尧哗啦啦的翻书声和陈老鬼吧嗒吧嗒抽水烟的声音，邬倩倩惴惴不安地看了李尧一眼才又开口，别别扭扭地，“我觉得他衣服上应该有铭牌。”她从来都不习惯跟别人道歉，虽然知道伤了别人的心也拉不下脸直接说对不起。
李尧抬起头，眨了眨眼。孔天一这时候也凑过来了，慢吞吞地往外面吐气:“对啊，如果他是上市一中，那他们是有铭牌的。”
“就挂在左胸上。”徐大鹏补充，又习惯性地高谈阔论:“照我看这样很好，不管是在外面干好事还是坏事，别人都知道他们叫什么在哪上学，正好收收那些混混的心。”
“要干坏事人早就拿下来了。”邬倩倩白了他一眼，看见李尧重新慢慢笑开，她也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语调也难得温柔：“明天他过来的时候咱们都过去帮李尧看着，我估计他那眼里就只有人家那张脸了。”
李尧又是那一副看起来迷茫得不行的微笑，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却同时灿烂得让邬倩倩又想揍他了:“你怎么知道的，羞嗒嗒。”
“再说羞嗒嗒我就喂你吃屎！！！”徐大鹏代替邬倩倩吼出声，一巴掌把他脑袋打到地上。
李尧一见钟情的男生名字叫虞世南，他们趴着看了三天才终于等到他戴铭牌的那天，邬倩倩眼睛贼尖，人刚走过她就尖声叫了出来：“是虞世南——！”
陈老鬼摸着胡子感叹他这名字取得好，跟唐朝一个诗人同名同姓，又摇头晃脑地念他的名篇：“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李尧陶醉地跟着他一句一句念，神色自豪又骄傲，好像这首诗是这个虞世南写的一样，看得其他人都忍不住叹气。
都说恋爱中的人是傻子，看来鬼也一样。
墓地里终于联网了，邬倩倩哈哈大笑三声就飞快地开机上微博，结果发现自己的号死活登不上去。
“什么鬼！”她气得把电脑往地上一砸，反正纸糊的也摔不烂，徐大鹏凑过去看热闹，“咋了咋了？”
“我微博账号登不上去！”邬倩倩气哼哼地又把笔记本捡起来，把屏幕转给他看，“说是与当前网络不匹配。”
“打电话给网办那群人问问？”李尧放下书，“我记得他们当时过来装网路的时候好像是说我们上这种网站都必须用特殊专用账号才行。”
“感情我们死了一遍就被强制升级成VIP了。”邬倩倩没好气地讽刺，拿出她iPhone6就开始拨网办电话，徐大鹏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诺基亚，忍不住跟她商量:“你跟你妈托个梦叫她多烧几个iPhone过来呗。”
邬倩倩的回答是一手把笔记本狠狠砸他头上。
电话扯了快一个小时，邬倩倩总算明白了，一脸死沉地趴在坟上：“得啦，这下真成僵尸粉了。”
“什么？”李尧坐得远，不知道他们电话里讲了什么，邬倩倩哀怨地跟他解释：“简单说，就是因为我们现在已经变成鬼了，所有那些账号都必须用已经注册好了的僵尸号，我们就是名副其实的僵尸粉，并且只能转发评论不能自己发微博。”
李尧还没什么感觉，她自己又嚷起来了：“有没有人权啊！真是！”
孔天一悠悠地凑上来提醒她：“你已经死了。”
“还真是谢谢你提醒我这件事啊。”邬倩倩微笑着把笔记本合上狠狠一手把他脑袋打下去，最后还是认命地嘟囔道总比不能刷微博来得好，也就随便拉了个账号登上去，开心地把自己曾经账号里的关注名单一个个输进搜索栏，重新关注起来。
正打算回到首页，邬倩倩瞥了一眼在那边自得其乐的李尧，犹豫了一下还是输了虞世南进去，搜索结果很快便跳了出来——帅气逼人虞世南。她哼一声，又看了看他资料确定就是每天从他们外面走过去的虞世南没错，这才又哼了一声点了关注就不再理会，直到把首页刷完关机后才像是突然想起一样懒洋洋地对李尧说：“啊，我刚关注了虞世南的微博。”
虞世南洗完澡打开微博，右上角跳出提醒，告诉他又多了三个粉丝，他想起自己今天在篮球场上的英姿，止不住乐：“不知道是不是学妹打听了我的微博号……”
他喜滋滋拉开粉丝列表，却发现最上面的三个头像一模一样，都是一张底图外加鲜红的专业刷粉扣扣xxxxxxxxx，名字也都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字母数字。
“日了狗！”虞世南失望地把鼠标往桌上一磕，从鼻子里重重嗤一声，想动手却又舍不得删，僵尸粉毕竟也是粉嘛，有总比没有好。“学妹一定会有的，她们迟早会发现你的帅气逼人的！”
他安慰完自己还是觉得哀怨得不行，又忍不住跳到首页发了条微博:麻辣鸡僵尸粉怎么那么多！
发完虞世南就随便擦了把头发睡觉了，结果梦见三个僵尸围成一圈娇笑着叫他学长，一边把胸蹭上来，他一伸手就被糊上了一滩一滩的烂西红柿酱，恶心得他第二天一爬起来就跑去洗手间死命搓手，恨不得搓掉一层皮。
晚上回家右上角再次飘起一个小小的1，虞世南挑挑眉，哪条微博被评论了？他习惯性地先看头像，却发现这不就是他说的僵尸粉之一吗？
虞世南觉得出奇地激动，一边想着待会儿一定要截图下来发微博说千年僵尸王诈尸了，一边脑补着那个僵尸会留什么评，手上也赶紧点开了评论:
[羞嗒嗒 ]唔……最近在改善生活，墓地里都联网了，我们这些僵尸也可以来关注喜欢的人了。拜托不要嫌弃我们啊QAQ，么么哒。
那一瞬间，虞世南感觉有无数个长翅膀的光屁股小人跳到他头上砰砰砰放起了礼花。
那边，邬倩倩一脸崩溃地抱住李尧妄图把他跟自己的笔记本扯开:“我晚上就给我妈托梦叫她再烧一台过来现在你给我放手啊啊啊啊——！！！”
李尧一边抱住电脑不撒手，一边继续诡异地红着脸，重复他从早上开始说了几百遍的话:“他回我了，羞嗒嗒。”
帅气逼人虞世南
8-2 22:13 来自小米4
回复@xghinbcgyu: [羞嗒嗒 ]这么可爱的僵尸粉一点也不嫌弃的！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羞嗒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