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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让这口烟跳升,我身体下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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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的人白发纵横,我试图数清有多少。妻子也不停殷切地上前来替我拔了,只因已覆盖了满头。
这里是儿子在重庆的家,我的孩子已成家立业近三年,我第一次来这里。
清晨阳光很好,我留妻子在家中,独自沿着我记忆中重庆的轨迹一点一点慢慢地走。走过他每次候我到来的车站,走过繁华的北城天街,走过斑驳的树影和满地的落叶,走过他就读的学府……我蹒跚前进,身边擦过许多对少年,眉目顾盼间都是浓情蜜意。
一直走到他居住的地方,我还记得几个矮小平房中的那一个,那处居住的人很少,冷清得很,但是有我们最甜蜜的光景。
可现在平房都不见了,座座高楼取而代之,此地亦变得喧哗许多。我走近这片住宅没多久,就看见一颗参天的柏树树干粗到需要两人合抱,枝叶葳蕤非常——这正是我所熟悉的,以往就立在他家门前,苍劲有力地守卫他。
这么多年来它一直坚守着,只是不知何故显得灰突突的,有些树皮也不知为何脱落,露出里面偏淡的颜色。
树的不远处有个石桌,四周的石凳上坐了几个老人,正谈笑风生地下一局象棋。
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打听:“请问,以前住在这里的人都搬迁到哪里了?”
离我最近的一个先开了口:“我们从前就住在这里,这里的人基本都是从前住在这附近的。老伙计你是来找老朋友的吧?”
随即几个老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我听得有些丧气之时,又有一个人开了口:“对了,还有件事,从前在这石桌附近的房子有一天着了很大的火,消防员来的时候一大半房子都烧没了,后来查原因的时候也查不出来,像是人为纵火的,里面除了各种物件的灰烬,还有人的骨灰和几块没烧干净的骨头,也不知是失手起火还是自焚。这不,这里也没敢盖楼,只放了个石桌来占地,那边那颗老树也因此保存下来了,本来所有的老树都是要推倒重植的。”
“那,那人的墓呢?”我鼻子酸得好难受。
“查不出来那个人有什么亲属,最后就葬在那老树下了。”那老人说罢耸了耸肩。
我欲重返那苍柏身边,步伐有些乱,险些摔倒时终于触到了它。
我一点点摸它沟壑横生的树干,转到另一边时看到一个成人小腿粗细的树洞,我想起来了,从前生日的时候他会在里面给我藏礼物,有小花灯,有糖果罐,也有一盒明信片……我又下意识地伸手进去摸索。
我的手指竟触到了什么绵滑的东西。
拉出来看竟是一团红色的绸缎,像古时新娘的盖头,展开来有四行字:
感君一回顾
思君朝与暮
既知相思苦
身死方付诸
是他的字。
他未题名,但留下了日期,是我三十三岁那年结婚的第二天。
他是爱我的。我终于不再有遗憾。
我最后把那绸缎塞回树洞深处,此情已成往事,我知,他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