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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七十一 福祸互倚 ...

  •   如惊蛰的闷雷,天外的狂飙,当我们等待的已经快要崩溃的时候。一个消息来到了宫城。此前,我们已经和前线断绝了两日联系。

      “陛下,陛下!”杨卫臣脚不点地的从宫门冲进来。

      我身边的竹珈,如同一尾鲤鱼,跳了起来,向杨卫辰跑去。

      我的脚和灌了铅似的,就是挪不开。那份奏报,通过竹珈的手,到了我的手中。每个人,都在注视我。空气在这个瞬间凝固。

      奏报上面,有一个象牙的扣儿。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它解开。我望着上面的字,看了一遍,又仔细读了一遍。

      环顾四周,我的语气平静的出奇,仿佛我的情怀也始终是静如止水:“太尉军逼退敌军,庞颢军黎明时分已经与太尉大军会师了。我们胜了。”

      一片沉寂,竹珈的童音欢呼起来:“打胜仗了!太好了!”他说完,扑到我的怀抱里。我狠命的扼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才确信这不是梦。

      这时,东宫里,才激起声浪。“谢天谢地。”蒋源说,他擦擦眼睛,脸上浮起笑容。

      杨卫辰的脸涨得通红。

      宋彦泪流满面,周远薰轻轻的拍他。

      为这场胜利,我们付出太多。我高兴吗?我高兴,因为战火不再蔓延,鉴容安然无恙,我的孩子可以盼到父亲。我伤感吗?我感伤,因为生灵涂炭,有多少女人失去了爱人,多少孩子成为孤儿?作为一个帝王,个人的感情,也是天下的事情。而天下的人,也会牵系到个人的心灵。

      北帝兵败如山倒,在后面的七天里面,他带着残余的数万军队向北方逃跑。庞颢始终在后面追赶,但是,我军仅仅是“追赶”,而不是“追击”。即使有消灭他们的机会,庞颢也只是坐视。因为,北军大败,战争就可以偃旗息鼓,至少在十年以内,他没有力量重新侵犯南方。但是,如果把他杀死,就等于和北国处于势不两立的仇恨地位。南朝虽然胜利,但来之不易。我们,也不可能有占领北方的实力。这点,我或者鉴容,都很清楚。

      人的精神是很古怪的。当你用全力支撑某一样信念的时候,你可以超乎寻常的坚强。可是,如果有一天,这个支撑你的信念不再存在,你会变得比想象的更为脆弱。徐州大捷以后,我就开始病了。

      多日不眠不休,焦虑,困苦,怀孕,我受煎熬的太久。现在每天,我用一半的时间处理政务,一半的时间卧床休息。我的秘密,只有韦娘,齐洁,还有史太医知晓。毕竟鉴容还没有班师回朝。现在就宣布这个消息,没有任何好处。自从王祥被罢免,王琪没有丝毫的反应。我把这种沉默,看作是一种聪明的举动。如果他为儿子申诉,会增加我对王家的反感。如果他上表引咎辞职,也不会增加我对王门的好感。王览的家族,得到了太多的恩泽。可是,他们这些年,让我失望到心凉。我回忆起王览临终的嘱咐,说千万不能拔高外戚。真的后悔自己的意气用事。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我的做法,腐蚀的,是一个最清华的门第。如今,我嘴上对任何人都不会承认。但是,我保存王家的体面,也就是保留我自己的面子而已。

      散西风满天秋意,夜静云帆月影底。这一夜我信步来到昭阳殿的水池。凝视着水中的星月倒影。繁华过后,我陷入沉思。锦绣的河山,生死的大限,在秋虫的吟哦中,使我如同痴人。

      “陛下还是不能够释怀吗?”韦娘在我背后轻叹,给我加了一件衣服:“陛下,你的身子不同以往,更要保重……”

      我点点头:“阿姆,不知道将来如何对竹珈说呢。”

      “什么都不用说,孩子以后会明白的。何况,他是这样善良贴心的宝贝呢。”韦娘回答。

      “北帝就要进入北国边境了。这次战争也终于平息。可是,我总是觉得惴惴不安。”

      韦娘笑了:“陛下还年轻嘛。有了身孕,自然会多想。等以后有了一大群孩子,就没得如此多愁善感了。”

      入睡之前,我照例打开了太平书阁的密报。不看则以,一看,我的心顿时狂跳。

      工整的小楷写道:“昨夜北国长安发生政变。中书令杜言麟等,持先帝遗诏,废言太后,拥戴太原王继位。北帝之外家言氏一党,尽皆灭门。太原王秦,先帝庶子。昨日之前,无人知晓。现确定为昔日乐师赵静之无疑。”

      啊,果然,就是你啊,赵静之。当初就已经预感到了,所以今日我不会意外。死去的北帝,借助外戚言氏上台。北国后党势力强大,北帝居于嫡长,当太子时候,地位坚如磐石。等待多年,有什么比这个机会更加合适呢?北帝大败,民怨沸腾,他的精锐力量,都被消灭。手握军权的言氏兄弟,先后阵亡。这是去世的北帝所希望的吗?不,他只是给了自己的长子一个选择的机会。济南的大火以后,他为了保护静之,才把他送给我。如果继位的太子不一意孤行,如果他勤政爱民。那么,太原王秦,永远会泯灭在历史的天空中。只是作为绝代的琴师赵静之而存在,也许他会一直生活在南国了。

      我想起那个炎热的夜晚,鉴容对我说的猜测,他在我的手上写的两个字“废立”。杜言麟的举动,看似冒险,其实一步步都是深思熟虑的。他的心机之深,行事周密。也难怪少年时代就被视为顶梁柱了。

      北朝的政变者,可以被理解为坐山观虎斗。但是,我可以责怪静之吗?没有他,南北大战仍然会发生。我鼓起勇气,注视烛火,轻啮下唇。关于静之的每个回忆如画浮现,半个时辰不知不觉就溜走了。秋夜凉风习习,禁城里面巡视的宦官,似乎也畏惧寒冷。那凝重的梆子声就徘徊在昭阳殿的西北角。余音颤抖,飞入我心,如冰寒彻。静之,此刻在长安的龙座上想些什么呢?无疑,他的最高要求是活下去。无奈,我和他,都是命运摆布的棋子。

      北国有两个皇帝,那个在边境上的,不过是丧家之犬,釜中之鱼。没有人,在这时会赋予他同情,结局可想而知。览说过,皇帝的位置,是最没有退路的。我想起那个流星雨的夜晚,我和静之并肩相依。但愿以后还是保持此种感受,让和平的种子延续在中华大地。

      人,是不能抱怨自己的命运的。我并不怨母亲,让我成为了皇帝。鉴容出征之前的那个黎明,对我坚定地说:“我不相信转世。但如果重新开始这一生,我还是华鉴容。”

      夜晚,我梦见了鉴容。

      迷离中,他锦袍高冠,雄姿英发,骏马如风。他的眼睛,泻着如水如雾的光焰。他的笑容,明朗的如同朝阳。

      “阿福,阿福。”他深情地呼唤,张臂欲抱。

      我又羞又怯,错开身子。含笑凝望他。他黑了些,瘦了些,但他还是他。

      我刚想告诉他我有了他的孩子,可是转瞬间,他就消失在黑暗里面。

      只有我一个,还是我一个……

      “容!”我尖叫着醒来,浑身出汗。齐洁的声音,婉转如玉:“陛下做梦了吗?”她燃着了灯,递给我一杯茶。

      我摇头,吩咐说:“去打开窗子,朕气闷得慌。”

      窗外,星移斗转,乌云遮月。一阵凉风吹过,潇潇秋雨洒落。

      齐洁沉思着很久,才问我:“陛下,别怪奴婢多嘴。现在陛下还瞒着大人吗?大人在徐州了却残局,心里面不知道有多么牵挂陛下。告诉他那个好消息,不是等于给了他胜利以外最大的奖赏吗?”

      我微笑:“先不忙。等他回来吧,不出十天,他就可以凯旋回京了。我们要在建康城门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朕本人也要登上城楼。我打算派蒋源先到军中,去慰问他们。”

      齐洁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对了,奴婢有件事情一直想说呢。最近这两个月,禁宫的卫士,多了好些生面孔。陛下在大人太尉回来之前,不是准备迁回东宫去吗?奴婢今天跑了一下那里。嗨,几个队长都不熟悉了。”

      我点头:“前面光顾着战争,朕倒疏忽了。太尉自从上次的行刺事件后,交出禁军的管辖权,你也是知道的。柳昙上任,大约就掉了些亲信。但卫戍的人选,朕还是得亲自过目。明天你去和杨卫辰说。让他把这些人的名单和档案搜集齐了,送到上书房。”

      一口一口的吃着茶水,我倒念叨起柳昙这个人来。王家和鉴容针锋相对,倒是他得了便宜。掌握了禁军。他有皇族血统,我还是信得过的。只是,上任不久,就换了班底。心,也忒急了。

      鉴容离开我,已经整整七十天了。两个多月中,每一天都是况味的相思。抬头看雨中的秋空,像是梦里他的眼波。雨点的节奏,犹如凯旋大军,马蹄与步伐疾徐相间。赫赫声威中,鉴容指点江山,顾盼自豪,该多么令人神往。

      我徐徐摸着自己的腹部,对着里面的胎儿说:“你爹爹就要回来了。我们一家,永远不分开。”有了鉴容,竹珈,和这个将要出生的孩子。举世无俦的人儿,温馨的梦境成真,是残酷的战争以后,老天厚赐给我的。

      第二天,蒋源出发去鉴容大营。我对他说:“朕盼着你跟着太尉的大军,早日归来。”

      他笑容开朗:“臣自当竭力向将士们传达圣上慰劳的厚意。众人重见天颜之日,千般辛苦都会烟消云散了。”

      鉴容回京,指日可待。我也知道自己难免面露喜色。北国的政变,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我走到上书房,翻看文折。

      书桌的上方,有一方新贡端砚,平滑如镜,我可以扫见自己的笑容。可是,读了几页,那墨色中,我的笑容凝固了。

      我合上奏本。这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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