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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三十三 飞天尔雅 ...

  •   我把奏折“啪”的一合,甩在桌面。王览正在我的对面写批示,闻声抬头,问:“什么事?”

      “这个新任的中书侍郎张石峻怎么如此狂妄?”我越发恼了。七月流火,本来就苦热心烦。这人还敢火上浇油。

      张石峻,原来不过是工部的六品小吏。因为去秋王览检视天坛工程,说他是个人才。我就把他破格提拔到了中书郎的位置。上任不久,他就给我来个如此的奏折!

      王览踱步过来,拿着奏折细看着。俊秀的脸上居然浮现出欣赏的笑容:“他的字写的真是漂亮。这篇谏文文笔也的确不错。”

      “不错?”我对王览的话又好气又好笑。“人家就差指着你鼻子骂了。还不错?劝说别人,不可以马上指出人家的短处。必须先美其长,人喜,则言易入,人怒,则言难入。连这个道理也不懂,也难怪这个张石峻在小吏的位置上坐了十几年。”

      王览笑出声,指着自己说:“难道只有如臣这样,心诚气温,气和辞婉,才可以劝君王吗?殊不知我也是个异类?”

      张石峻的奏折,指出了朝廷的六大弊病。贪污公行,裙带之风,冗军冗员,我也知道。可是,他直接质问“陛下,相王为士大夫治天下,还是为庶民治天下”却使我不快。这是做臣子的口气吗?更有甚之,他提出少年显贵云集侍中华鉴容府,竟然写道:“华侍中陛下亲任,为重臣而结党。陛下却不闻不问,何谓公正?”

      我愠怒的呼气都急了:“他这是什么话?言下之意,我包庇华鉴容?”

      王览眸子一转,摇头说:“华鉴容应该不会有结党之心的。他这么说,确实过了。不过身为中书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是值得赞许的。”

      他轻轻拍拍我的脊背:“慧慧是天下第一人。激之而不怒的人,非有大量,必有深机。如今陛下都快十七岁了,这易怒的性子一定要克制。”

      上书房的小内侍进来,怯生生的问我:“陛下,刑部蒋尚书侯着觐见,叫吗?”

      王览观察了我的脸色,微笑着说:“叫吧。”

      蒋源个子虽小,中气十足。微红的圆脸上,是机警的眼睛,老练的表情。

      “蒋尚书,你书写的鲁国夫人碑,实在是好。”我已经收敛了怒容。位高者在位卑者面前,绝对是不可以失去仪态的。鲁国夫人,是王览的母亲。今年,我命再次为夫人立碑。朝贵中,太师何规书法绝顶,自然受命书写一块墓志。而另一块碑,原来应该是给“草,隶,行,楷皆妙”的华鉴容去写的。我却指定了年轻的蒋源,蒋源并没有叫我失望。据说,他每写一个字,事先都要预书三十遍以上。那么认真,自然碑文也就值得考验了。

      “臣是尽力了。其实臣的字不如华侍中好,此碑书写,臣也请教过华大人。”蒋源说,他嘴唇很厚,可说起话,倒是让人想到“漱石枕流”四字。

      我笑:“听说,你常常去华鉴容的府上,你们这些人,谈不谈论国事啊?”

      蒋源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没有。华大人说到他家里,只谈风月,不论公事。”

      王览点头:“这样也好。只是蒋尚书你风华正茂,弱冠之年也该娶亲了。”

      我霎时来了兴致。但凡女子,只要自己有了归宿。对于给别人做媒,少不了兴趣。我说:“太师的一个孙女,今年十八岁了。太师说,要选饱学之士。蒋尚书,好像是个现成的人选。”

      蒋源登时面红耳赤,忙推说:“陛下,臣母年老多病,晨昏需养。臣目前无意成亲。况且母亲教诲,娶妻宜取平民女子。太师门第清华,臣高攀不上。”

      王览一向尊重他人的意愿,今天却意外的问:“蒋尚书,你是怕人家说你结党裙带吗?”

      蒋源一愣,看来被览说中了,低头不语。

      王览笑呵呵的说:“如果是有这种想法,大可不必。做臣子的人忠于职守,根本不用担心别人的攻击。苍天有眼,世间也自有公论。你满腹经纶,不该拘泥于成见。娶谁,是你的事。只是不要因为畏惧流言错过了良缘。”

      蒋源叩头,说:“是。”

      他一跪安,我就笑着说王览:“你自己也不是拘泥成见,压制你们王氏?”

      王览说:“压他们,并非全是因为外戚的缘故。家中各人都该按照他们实际的才能授予官职。达不到标准的,是我王家人也断不能用。真达到了,举贤不避亲,我哪里会拘泥于王家外戚一说?”

      吃了饭,我们来到了昭阳殿。最近,我们有时叫周远薰过来弹奏琵琶。周远薰,聪明绝顶。虽然不识字,陌生的乐曲一听,就马上熟悉。王览看他年纪小,又知晓他身世,怜他孤弱,开始亲自教他认字。聪明人,做事的智慧相通。不几天,周远薰就会书写基本的汉字了。

      今夜,我问周远薰:“你初来那次,反弹琵琶舞蹈,很像飞天。知道究竟什么是飞天吗?”

      周远薰困惑的笑笑,摇头。他的眼睛很深,反射着夏夜荷塘的水光,好像迷途的小孩,早哭干了眼泪。王览心最慈,疼爱这样的一个孩子也在情理之中。

      王览说起和佛教有关的典故,兴致盎然:“飞天,也就是天竺佛教中说的‘天龙八部’里的两部。乾达婆和紧那罗。紧那罗能歌善舞,是一位天歌神。乾达婆呢,浑身香气,被称为香音神。他们是一对夫妻。”

      我本来靠着览坐着,听了此话,继续说:“他们两人,永远在天国翱翔,载歌载舞,娱乐于佛前。”我说完,瞥了王览一眼,他凤眼含笑,薄唇微启,神情美妙。我和他,不就是如飞天一样形影不离的?

      周远薰恍然大悟:“臣也听说过。可就不如在御前听得详细。原来,就是与陛下和相王这样的。”

      我觉得他算在恭维我们伉俪情深,笑着说:“远薰,你年纪还小。将来你大些,自然在宫里给你挑个好姑娘。乐人,本该如飞天般自由,把你圈在宫禁牢笼中也不好。以后你要想走,随时就可以回到家乡去。”

      周远薰一愣,瞬即下拜:“多谢陛下,相王。”

      随后,他斜抱着琵琶,奏了一曲“寒鸦戏水”。琵琶声声淙淙,大珠小珠落入玉盘。王览握紧了我的手。东山月起,池水中荷叶披拂,对对鸳鸯游过水间,划破了满池的月色。曲终,鸳鸯遁入荷塘暗处,荷塘更加安静了。

      “马上又是南北君王会了。览,我们此次去,华鉴容应该随行吗?”我问道。

      王览说:“自然他是要去的。我三年以前答应过呢,我们不是就是以诚信服人的吗?”

      “说的也是,只是。”我皱了皱眉:“华鉴容的性子,不会又出轰动的事情吧?”

      王览笑着,用修长的手指点了一下我的额头:“陛下对鉴容有成见。他是怎么样的人才?即使惊动南北,也断不会出笑话的。说起这些年,我辅佐慧慧,也积下了不少的弊政。华鉴容也好,蒋源也好,这批年青人,锐意如刀刃。将来没有他们,根本无法改革。所以,凡是有机会历练他们的,都要给他们。”

      “你说的也是。不过年轻人改革,恐怕会引起老臣的不满。那张石峻,说我们是为士族治理天下。其实,士族的利益,也就是皇室的利益。我自己,就是国内的士族领袖。”我回答。

      我们说话,也并不避开周远薰。他要听我们谈起朝政,自然就会走远些。他走路异常轻巧,几乎听不到声音。

      果然,我想起来他在场的时候,他正远远的蹲在水边的汉白玉台阶上用手慢悠悠的拨水。临池,有一丛牡丹,含苞待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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