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阁逸事》瑾璟

4、红豆

　　【红豆生南国，是很遥远的事情。相思算什么，早已无人在意】
　　她恨那个男人，这情有可原。他知道她要做什么，也不曾阻拦。
　　他是在悬崖下救起这个一身嫁衣的女子的，她很幸运，如果不是遇见了四处游历不管世事的他，她绝对活不下去。别人救不了她，也不会敢救她。
　　她在他于扬州的院落里养了数月的伤。他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她为何一直沉默，于是他会在给她换药时提及现在江湖上传的最广的大事。苏州武林世家白家遭袭，满门皆遭灭口，惟余女婿常隶一人劫后余生，不及悲痛便继承了白家所有的家业和白家在武林上的地位，誓要为爱妻一家报仇。
　　而她，便是白家唯一的女儿白景岚。
　　伤好的那天，他拿了张金丝繁复的半面面具放在临窗而坐的她面前。她看了半天，终于开口说了句“谢谢”久不出声的嗓音沙哑无比。
　　他笑，不以为然“举手之劳罢了，可惜的是没能将白姑娘脸上的痕迹去干净。”神色似真有遗憾。
　　“江湖传言闲公子褚师南医术无双，还是个完美主义者，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她也笑了。
　　“看看，笑起来比之前面无表情好看多了。”他似乎对她很感兴趣“你知道我是谁？”
　　“能在那种地方将伤成那样的我捡回来还就放在常隶眼皮子底下养伤，每天有不同的人来这个院子给你汇报江湖各处的消息，有这样实力的，当世不过了了。游历各处居无定所，明知会惹麻烦还敢救我的，大概只有公子一人了。”她神色淡淡。
　　他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既然不笨白家怎么还就那么简单就被灭了。”
　　这一句话戳到了她的痛处，她拿着面具端详的手一抖，面具直直落到了地上。半响才俯身重新捡起面具“因为我傻。”
　　确实是因为她傻，爱上了一无所有的江湖浪子，坚持非君不嫁，父亲自母亲去世弟弟失踪后便没再娶，一直宠爱她这唯一的女儿，希望她能嫁给个能继承家业的人。却拗不过她的固执，答应了这门亲事。不成想所遇非人，常隶于婚礼当天联合外人杀死父亲爷爷，将中毒的她抛下悬崖，对外宣称遇仇不敌，就那么明目张胆的继承了白家的一切。
　　“既然知道是因为自己傻就还有救，”他伸手帮她系上她放在脸上的面具，动作无比自然“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报仇。白家百年基业，不能就这么毁了。”她移步走到房中铜镜面前，看着那张半面金丝缭绕的脸，目光坚定而满怀恨意。
　　“用我帮忙么？”他开玩笑似的问。
　　“好。”她恍若不知道这个字意味着什么，从镜中看着把玩着茶盏的他毫不犹豫的回答。
　　“好，痛快，我喜欢。”他大笑。

　　于是，他真的开始帮她复仇。他虽有着自己的势力却向来不管江湖诸事，只是把消息线给了她一条，随时跟在她身边看着她一点点积蓄着属于自己的力量并制定各种蚕食的计划。数年间，苏州白家更为常家，常隶风风光光打算的迎娶同为武林世家李家的大小姐，人人都说这南北武林世家的联姻是佳偶天，成没有人记得当年死于婚礼那天的白家白景岚。她得到消息后淡定的用手下的势力巧妙地阻止了这场联姻盛事。他看着她下手狠戾在无人时状似无意的问到“怎么，看不得旧人娶新人？”她翻看情报的动作未停，“你很闲可以帮我干些别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常隶是要死的联姻后杀了他还得解决北方李家的人会多麻烦。”
　　也是，他笑笑，没再多说什么。
　　一点点布局，发展自身势力，步步为营，费尽心机的渗透、蚕食、打击、吞并，她终于在那场毁掉她所有天真的婚礼后的第五年重新将白家的势力全部掌握到了自己手中。常隶败到一无所有，白家大宅内，常隶见到带着金丝面具的她狼狈的跪在地下请求她的原谅。她看着藏着暗器打算偷偷再杀她一次的常隶恍若看一条落水野狗。褚师南看着她毫不留情的将白家祖传的宝剑刺入那个她曾深爱过得男人的胸膛，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终于，都结束了。
　　从那日起，她忙着打理家业平衡各方势力，已数日不曾见到他，只有一个男孩陪在她身边。窗外飘下了今年的新雪，往年那个男人一定早拉着她到扬州庭院的樱树下煮酒品茶，可今年，她当真不知要如何面对这个人。
　　思绪回到常隶死的时候，他看着完成多年渴望有些茫然的她伸出手摘下她的面具，伸出手抚摸她脸上血红的伤疤“终于结束了，竟然在一个地方停留了这么多年，我也该走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当时的她是怎么回答的？思绪一片混乱，意识到他说了什么的她惊惶无措的拂开了他的手“你知道，这不可能。你怎么会这么想。”那男人收起了一直未变的笑容第一次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还要任性的逃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很感谢你，白家武林世家以后不会亏待你。难道你还想要别的？”她仰起头看着他，尽力摆出高傲又理所应当的表情。尽管收在袖中的手在他的注视下一直在微微颤抖着。
　　他看了好像刺猬般立起了一身刺的她半响，伸手将她的鬓发别到耳后俯身贴近在她耳边轻声开口，语气冰冷淡漠“你当清楚，我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然后直起身拉开了与她的距离，不再看浑身僵硬的她，拂袖转身离开。

　　之后她一直不曾见过他。她理不清自己的思绪，只能让自己忙碌起来。各类事情堆在一起，她才终于意识到他是有多强大，一直在她身边替她把一切都办好让她专心复仇。他现在在哪里呢？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她不敢深想，不敢去探望。直到那个男孩站在她面前叫她姐姐交给她一封以锋利的笔触写着“景岚亲启”的信。
　　她不知，那个经常被他派到她身边，所知甚多才能过人帮了她很多的男孩竟是她的亲弟弟。知道她这些年有多累，看到深埋在她心里连她自己都不承认的想要逃离休息的欲望，他竟连退路都替她铺好了！她终于想起，在她还是白家大小姐的日子就听说过闲公子的名声，十四岁便扬名江湖，武功超群医术过人却不慕权势不涉风波，成名数年后离开中原四处游历，自那起江湖上便无人知他所在，只留下了些许与他相关的传奇，当时的她还曾打趣说将来自己也要像他一样放着滔天权势不要专心四处游走踏遍这万里河山。
　　将这样一个人拘在扬州，放弃自由缠于琐事数年只为陪在她身边，她白景岚何德何能，她着实过分，还对他说了那样的话，恐怕白家全部家业放在他面前他都不会看上一眼。难怪他会生气。只是这会颤抖着双手拿着那封信的她真的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有抓住这份福气的机会。
　　雨雪霏霏，扬州城外驿道上仅有一男子执白伞安静的走着，忽然身后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男子唇边溢出了些许笑意。那女子勒马跳下直接扑上去从身后抱住了不曾回头的旅人。开口满满的都是鼻音“我来了，你不会怪我来晚了吧。”
　　“当然不会”男子微笑，转过身将伞打在女子的头上，替拂去骑马疾驰而来的女子拂去满身的飞雪。然后将手伸到一直任他动作只是坚定的红着眼仰着头看着他的女子面前“时间刚刚好。我接下来要去塞外看落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女子没理会那只手，直接向前扑去。满门被灭不曾落泪的女子扎到怀里哭的像个孩子，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白伞落地，男子愣了一下，伸手环住了怀中的女子，满脸温柔的哄着“没关系，没关系的，不哭了，我不生气了....”
　　接下来的风景会更美吧，漫天飞雪中，男子在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