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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50苏兆 ...

  •   从未有过的狼狈,原映雪被电流烧得通红的钢鞭固定在半空,鲜红的血顺着已经被染作殷红的布料慢慢淌下来,在地上积成小小的一滩。那些钢钉未从他体内脱出之前,都会一直折磨着他已经无比脆弱的精神。他低垂着头,四肢软软垂下,但依旧没有一个藏在暗处的人,敢于上前一探。

      只有一个快得让人看不清的身影,忽然从道路一侧的酒楼楼顶直冲而下,五指间寒光一闪而逝,但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是三枚戒指,操纵刀丝的戒指!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下一步行动,随着那根慢慢绷紧的刀丝,绷紧了自己的精神。然而就在这时,那黑影忽然转过头来,大吼一声:“住手!”所有人皆是一愣,黑影似是感觉到了大家的疑惑,急切地朗声道,“别拉钢鞭!”

      原来就在那时,黑影极明锐地感受到了负责拽住钢鞭的同僚,在那一刻的紧张。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既然钢鞭已经拉紧,那他就不能再松手,除了继续拉紧,似乎已经再无他法。

      原映雪闷哼一声,嘴一张,喷出一口血,这似乎让他恢复了些许神智。他慢慢抬起头,看向黑影的所在,淡墨色的眼睛,却已然被灼眼的血色占据。

      “快松手!”

      然而已经晚了,原映雪在钢鞭拉紧到极限的那一刹那,越过方才一直折磨着他的钢鞭,轻盈落地。满地的鲜血红得发亮,潮水一般回到他身上,细密的伤口尽数愈合——落到地上的依旧是那个遗世独立的贵公子。只是他眼中仿佛要溢出来的血色,破坏了这一刻的宁静。

      “物极必反,世间常理,你们已经失了先机。”

      原映雪食指微扬,对准黑暗中蠢蠢欲动的身影。他勾了勾嘴角,通红的双眼中留下殷红的泪,那是虚无中的第一滴水,至此,云生云灭,雨落潮生。淡绿色的星辰之力笼罩了这一片天幕,看似平和的光环之下,却是狂暴肆意的旋风。恐怖的涡卷席卷着其中的一切,毫无规律的飞转旋舞,数不清的黑影或是施展秘术以求自保,或是一刀劈开面前的障碍物,钻入地表以下的暗道,更有甚者牵了绳索滑向远方……

      但他们所有的退路都在这磅礴的力量里无所遁形,甚至成了置他们于死地的凶器——被压抑到极致,反噬其主的星辰之力;被狂风乱石填平,将主人深埋地下的密道;被从中隔断,绕上了主人脖颈的绳索……没有人可以逃过。

      那白皙纤细的手指指挥着疯狂的星辰之力,摧毁着所有顽抗的愚人和他们赖以自保的屏障,带着极度的漫不经心与自信,就如同他淡淡俯视的眼神,仿佛他想要它们破碎,它们就该粉碎,连齑粉都不该留下。

      “这就是你的神赐予你的力量?”

      左后肩的位置炸开灼热痛楚,原映雪踉跄了一下,转身抬起头,正对上那个方才最先发现危险的黑影:“苏兆。你就是这次的守望人。”

      死神就在面前,苏兆依旧不为所动,他上前一步,从黑暗中露出他蒙着黑布的双眼:“是我,原教长好记性,还记得我等无名小辈的名号。只可惜,我也是来杀你的刀!”

      “一击即退才是刺客的要义,你却在此地,定是决心与我缠斗。你在等人,对吗,你要告诉他们所有人,对吗?”原映雪捂住依旧血流不止的肩膀,语气依旧波澜不惊,“你已经发现了我秘术的缺陷。”

      而苏兆则在那一瞬变了脸色,仿佛被发现了秘密了不是他原映雪,反倒是苏兆:“原映雪……为了研究密罗秘术,你究竟杀了多少人!”

      “这还重要吗?教宗批下的议题,已经进行到了一半……”原映雪呼出一口白气,似是颇为怅然,他对苏兆颦着眉微微苦笑,“却被你打断了——前功尽弃,莫过于此了罢。”

      地底升起黑色的火焰,将两人分隔开来,也将周遭的一切尽数吞没。其间凄厉的惨叫不绝于耳,但苏兆并没有退缩,他万分坦然地向前一步、再一步……直至走到原映雪面前不过两步的地方:“事到如今,还要故弄玄虚?”

      “除了维持这个幻境,我已经没气力了啊。”原映雪就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歪头,对苏兆道歉,“抱歉啦。”

      “记录上精通至少三系秘术的消息是假的,全部都是密罗制造出来的幻境,只是模拟了各系的秘术。‘无方’也并非无懈可击,只要……”苏兆将长剑横在胸前,剑尖微垂,旋即以电光火石之速朝上挥剑,直冲过来,“只要是魂印兵器就足以杀死你!”

      话音未落,一道灿胜月华的剑光从黑暗中依旧摇曳的树影里,径直窜出,直向原映雪袭来。

      原映雪蓄势已久,摊开手掌,在一片剑影之中,准备准确无误地推在剑格处,那里正是他剑势最弱的地方,也是攻击的关键。此刻,原映雪眼中血色的光芒似是更甚,整个人都与往日大有不同,哪还有方才脚步轻浮的样子。

      苏兆亦不是凡夫俗子,但觉对方的掌势已经全然封锁了自己的变化,当即脚下轻点,拨地三丈,腾空一个跟斗勉强落在迎风飘舞的树梢,这本是极险的一步,在他却分外的游刃有余。还未等他稳住气息,往日从不主动吟唱,亦极少伤人的原映雪却已经先行一步闪到他身前,两指一并为剑,追向苏兆心口。

      眼前忽然寒光一闪,逼得原映雪不得不撤后半步,侧身躲过那淬着幽绿色剧毒的飞箭。原来苏兆在落于树梢的同时,从腰包里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吹箭,伺机而动。不得不说,这遮天蔽月的黑暗,给了原映雪便利,同时也为他带来了些许纰漏。但使出了保命的吹箭,就意味着示弱,似乎已经承认被对方逼上了绝路,双方气势亦会彼消此长。

      但苏兆只有一次机会,他若是错失良机,定会当场毙命于原映雪的意志之下。可情形越是紧急,他就越不能心烦意乱,不论在什么时候,“切忌心浮气躁”都刺客必须奉行的原则。他又怎能不知这个道理,但不得以,他必须出手!终于强行出手,长剑在掌心一转,反握在手,以肘部的力量推动长剑,锋利无匹的侧刃在阴暗中划出一道弧光。飘逸中可见雄浑,清虚中不失狠毒。

      最初的牵强,随着他暗中发力,已经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变得沉稳成熟——若是龙家家主此刻在场,见到苏兆这一击,定会感叹他对力道的运用,已臻完美。

      原映雪手臂向后一勾,带动着整个上半身向后仰去,方才险之又险地躲开。耳畔却忽然传来,一声振响。

      原来是苏兆在剑身上轻弹了一下,剑身颤动的声音连绵不绝,只一下,来势却是有缓有急,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原映雪还未及直起身,却毫无动容,双手齐发,在银光的笼罩下,各捞二弦夹于指间。继而双手交叉于胸前,再伸向头顶,用力一拽,原本伏在剑身上的刀丝笔直如箭,先是一滞,然后在弦中弯曲成一道弧线。

      原来,竟是苏兆不顾断指的危险,将戴着不同材质的手指,插入其中,直接以单手的力量与之抗衡!苏兆清喝一声,指尖再一劈一挑,刀丝彻底从剑身上断开,在他手上留下了深深的伤痕,却也扫过原映雪俊秀的面孔,在上面留下了两道血痕。

      原映雪血红的双眼,映着那两道血痕,隐隐透出几分邪魅来,但那血痕很快便消失无踪。原映雪抚上脸颊,那里早已没了伤口存在的痕迹,但依旧让他眼色一暗。

      “嘎”然一声声如裂帛,最后一根刀丝从剑身上滑了下来,只受到了极微小的阻力,可在这样的一片死寂之中,尤为突兀。苏兆鲜血淋漓的手指,在其间稍稍颤动了一下,便又多出几道血口子。可他却在这浓重的血腥气中,勾了勾嘴角,他想要达成的目的已经完成了一半!

      这最后一根刀丝,乃直刺向原映雪!比之之前,去势更疾,隐含风雷之声,两人距离这般近,原映雪受伤,他苏兆怕是也难逃一死。只可惜,此时这些都已不重要,对于苏兆来说,制敌才是他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这已是他的舍命一击!

      两人之间骤然腾起一道急速的旋风,吹扬起额前的碎发,也遮住了苏兆的视线。原映雪乘机拂袖挥去已经在暴风中失去控制的刀丝,体内忽然一阵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他只得闪到后方。

      但那决不是苏兆的最后一击!

      忽然之间,天地万物仿佛都失去了它们的声音,风是无声的,树影亦无言。就只有漫天的剑花,如惊涛如闪雷。那简直就是一道蓄势已久的火光,毫无沮滞,起落无痕;那就是一道无始有终的闪电,破空而至,瞬息千里。

      原映雪明明白白地看到剑光,甚至是苏兆挥剑的动作——从开始到完成剑招的每一个变化与路径,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浑若天成的一击,是如何鬼斧天工般,不可雕凿,自自然然,就如星辰自苍穹陨落,在天幕划破寂静……

      可他已经无力还击。他轻闭双眼,湖绿的密罗之光在极尽诡谲的黑色火焰中碎裂消融,残存的星星点点,宛如夏末残留的萤火,转眼间,就消散了。

      弦断的余音在空无一物的虚空中久久回荡,明月已经落了一半,在太清宫的飞檐边时隐时现。长街尽头出现了一个宽袍缓带的白衣人,紧接着就是玉碎的轻响。

      原映雪闻声复又睁开双眼,他眼中的红光已经褪去,只是平日的银灼已经随着他耗尽的精神力一并消失无踪。

      但这并不重要,苏兆拄着长剑,已经伏倒在他身前。

      所有幻境破碎的那一刻,被密罗之力钉住的刀丝,也回到了最初的轨迹。只是此时,被引入它攻击范围内的,只有苏兆一人!到底不愧是天罗的顶级刺客,纵使遇到如此突如其来的异变与杀机,苏兆还是躲开了致命的一击,甚至凌空一剑,将那令人闻之丧胆的刀丝劈作两半,可他的腿还是在那一瞬被割断。此时,他完全是依靠着仅剩的力量攀在长剑之上,这才支持着自己的“站立”。

      原映雪向苏兆伸出手,抚上他的额头:“你可曾将你发现的一切,告知他人?”

      白衣人已经走到原映雪身边,握住了他另一只微凉的手。温暖的光束降临到两人身上,草芽穿过石板和其下的冻土,探出头来,飞速地生长,不消片刻,两个白衣翩翩的贵公子身边,方圆一丈的土地都已经蔚然如春。

      苏兆呆呆地望着两人,一脸的杀气渐渐消隐,被温和如朝阳的笑意取代,他松开长剑……

      原映雪见了亦是欢喜,小孩子邀功似的看向身旁的白衣人,似是要说些什么,眼中满满的笑意却在下一个瞬刹冻结。

      两篷鲜血冲天而起:苏兆在那一瞬复又握紧了长剑,可他已经没有足够的气力,只能将它送入原映雪腹中,但那一刻他使出的竟隐约像极了龙莲的“裂锦十二”!隐匿在一旁的龙漓收到白衣人的讯息,在那一瞬双刀交叉,一并刺入苏兆的后心。

      白衣人一把抱住原映雪,而原映雪在他怀中滑倒。

      “为什么每一次分离,我都会忘记你?”

      “重逢之时,当可享受失而复得的喜悦。”

      日出东方,微微刺目的光晕渐渐向四周扩散,俯视着面目模糊的万事万物。冰冷了一夜的天幕,终于被它染作温和的昏黄与淡紫,天际的繁星都没有了那么茫然的银亮。或许世人都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愈来愈依赖灯火通明的喧嚣,所以在见到朝阳之时,远没有黑暗中的蛾子那般疯狂。趁着阳光还未完全笼罩大地,总是贪恋那凛冽中不失温柔的夜风和墨绿色的树影如浪。

      龙漓终于从一片混沌中醒来,脚下是不符合时令的如茵绿草,斑斑驳驳的暗色痕迹。手中传来冰冷的暖意,那是苏兆的血!泪水瞬间涌了满眼,龙漓除了用力摇头,甚至没有气力松开紧握着刀柄的双手。泪水在一片血腥气中分散开来,落到地上,早已被染作微红。

      多少悔恨、歉意与未曾说出口的话,都已经必须止于此了。

      龙漓忽然间明了了龙颖的疯狂,他的遗憾是那句“其实我一直喜欢你”,而她的呢?

      所有繁华都注定消逝,她曾经为了那些短暂的壮美欢欣地惊呼,如今却又在这个圈子里被那短暂弄得遍体鳞伤。她半眯着眼睛仰头直视清晨的阳光,让所有的光芒直直穿过瞳孔,低下头,眼前一片暗色的光斑,但她依旧能准确地抚摸着苏兆的侧脸,就像苏兆盲了双眼,依旧可以替她抹去眼角未干的泪水。

      她知道他们已经被巡街的缇卫包围,平民百姓早已对他们避之不及。一个浑身是伤的人,一个浑身浴血的人,还不够显眼吗?整条街都空荡荡的,哪里像是帝都天启该有的地方。但它确实存在着,存在于这往日繁华无限的闹市。

      但她不想离开,也不想反抗,当初支持她活下去的愿望已经完全不可能实现了,她回不去原来的世界,再无发见到亲友。她夹在龙莲和山堂中间,自以为做得漂亮,不留痕迹,但苏兆被派来领了刺杀原映雪这种近乎必死的任务,想来她的任性、嬉闹也早已暴露——已经没办法回去了,什么都回不去了。

      “停!”有人朗声下令,那是七卫副卫长原子澈。

      几十人的缇卫队伍说停就停,从中间闪出一条路来。一个黑色戎装,却从眉眼间看出几分吊儿郎当的男子闪身出来,衣领上是虎刺梅的徽记——他来自二卫。每当这些华丽又狰狞的花朵盛开在帝都街头时,人们都会警觉地避开,以免被缇卫和义党的战斗殃及。

      原子澈走到那人面前,按着左胸行了个军礼。

      “这是苏卫长的意思?”那人冷哼一声,不等原子澈回答,便继续说道,“不必动她,想来你也没心思杀一个没了斗志的女人。”他说着走到龙漓面前,挑起她的下巴,“他死了,已经死了。”

      “不,不,他还没死,那个人答应我了……答应我,让我们一起走!”龙漓说着说着终于哭了出来,“明明只要撑到天亮……只要到天亮……天亮,我们就可以走了!就可以一起走了!”

      那人直起身,揉了揉额角:“俺就说俺最讨厌干这行子事儿,一个个小兔崽子就知道欺负他们好说话的颜龙潜前辈。行了,他早就没气儿了,你要是舍不得,就带着他的头一起离开?”

      龙漓将双刀抽了出来。

      颜龙潜见了,还以为她要开始大杀四方,忍不住退了一步。

      但见龙漓伏倒在苏兆的背上,她的坚强和勇气已经完全崩溃,她哭喊着,像是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女孩一样捶打苏兆的胳膊和背部。

      “怎么和你说呢?他已经死了,死了哟,再也醒不过来了,人彻底没了。你若是想离开,就趁现在吧。教宗正震怒,说不定等下你就走不了了!”颜龙潜最讨厌安慰这种哭哭啼啼的女孩子,他实在不在行。那些在他看来很简单的事,却是他人心底最深的一颗刺,稍稍触碰都会剧痛难忍。

      他左思右想,又不好在七卫缇卫面前抓耳挠腮,只好丢下原本准备好的一包金珠,丢在龙漓手边,“钱我给你了,足够你在乡下捡个孩子过一辈子,之后如何都随你了。”说罢转身离开。

      既然上面存心要放了她,再围在这里看一个女孩儿痛哭也不是大丈夫所为,于是,缇卫们列队离开。只是龙漓满脸是干涸的血迹,实在怕人,行人都离她远远的,甚至不敢看她一眼,那些小商贩不能没了养家的营生,见没什么当兵的抓人,也就壮着胆子开了张。很快,长街又恢复了往日的熙熙攘攘,吆喝声不绝于耳。

      失声痛哭的龙漓和苏兆在这一片安详繁华中,成了分开人潮的礁石。少有多愁善感的少妇在他俩面前驻足,或是丢了些银钱,或是留下自己的香帕给龙漓擦脸,但更多的是,对着她的背影指指点点。

      哭嚎声最后低落下去,龙漓像是傻了,又像是眼泪已经哭干,她的肩膀抽动着,却悄无声息。

      “我哪里也不去了,一直一直,在你身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50苏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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