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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0龙漓 ...

  •   匡武帝圣王七年,十一月初八。御史袁凤仪车驾被大锤砸成齑粉,当街横死。

      十一月十三,舍人郎马季略起夜时被刺死在窄巷中。

      十一月十五,羽林天军军事参议管见的尸体被人从莲花池中捞起。

      十一月十六天墟思玄弟子叶铭中毒。起因是吃腻了伙房送来的配菜,自己开小灶,没能炒熟豆角。

      当然,后面一句并未公之于众。

      时间回到中毒事件的事发前一天。

      原映雪因为连续多次高强度施展秘术,精神力透支,整个人都有点儿惶惶忽忽的,迷迷糊糊地出了天墟溜溜达达,最后竟让一个借着酒劲儿闹事的普通人打了一顿不说,还被一把推进了莲花池。虽然没有像某个羽林天军一样丢了性命,可摔下时一下撞在汉白玉栏杆上,摔断的小腿,也已经够他受的。

      他是被渴醒的。每处能弯折的关节都蓄满了酸痛,尤其是小腿处还一跳一跳的疼着,他脖颈僵直如石,难以转动,只得盯着垂下的锦帐和雕花的屋顶看了一会,将手从海水绿团鹊南绢丝被中,抽了出来,发觉自己穿着柔软的棉布里衣,被揍得凝着淤血的指甲,也已重新透出原有的血色,只是有些发白。他嘶哑地吁出一口气,支撑着想从床上坐起来,找点水喝。但是办不到。

      他使了几次气力,最后猛然掀开云絮般轻软厚实的丝被,才知道自己的腰、大腿和足踝都被三指阔的皮带子捆缚在床上,胸口处还特别多扎了一道,动弹不得。他渐渐明白过来,这似是为了防止他睡梦中胡乱翻动,弄松了夹板,使骨头断茬接合的地方变形弯曲。他也曾在北陆蛮族之中生活过一段时间,那里的人大多居无定所,有人断了骨头,却恰恰赶上要转移阵地,路途上便只有这样处置。

      但自己睡相一向很好啊?这是谁出的馊主意?

      原映雪眯着眼睛看着阿葵避退了太子假借皇帝的名义送来的侍女,又亲手拨开门帘,逆光而来。起初的有些小心翼翼,在原映雪的注视下,稍稍停滞,随即化为虎虎生威的大步,实在有失她现在的身份本该具备的端庄如仪。原映雪垂着眼,看着一双鹿皮行云纹鸾鸟短靴,刚要开口,然而喉间燥热,还未来得及吐气,便抑制不住干咳起来。

      阿葵连忙稍稍松了皮带,半扶起原映雪,端了一个重瓣莲花琉璃碗,送到他嘴边。

      断骨引起发热,不断消耗着他的气力,肌肉也因为高烧而痉挛着。但这都不能阻止他用两只颤抖的、瘦得跟爪子似的手,死死抱住琉璃碗,尽量侧着身子,将脑袋猛地扎进去。但他只喝了一半,阿葵便又取来一只金线海棠白瓷碗,换给他。

      原映雪喝了一口,只觉得这水有些过于清洌冰冷了,皱着眉,推开:“我还是喝刚才那碗水吧。”

      阿葵却是一愣,抿嘴偷笑着,拿回了琉璃碗。

      原映雪想都没想就喝了一口,却被浓重的药味逼退,差点又被药水呛住,连忙将这害人不浅的“灾难”推开:“怎么……是药?”

      阿葵看原映雪好像被抛弃的小媳妇一般,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居然还为了这点儿事儿红了眼圈?她只想扶额:“本来就是药……”想想也觉得虽然她自己喜欢喝新取来的山泉水,但不代表某个还在发烧的病弱娃就喝得下去。

      看着那被呛得通红的双兔子眼儿,阿葵忽觉自己罪孽深重,就是她当初扰乱了音夫人的神智,害她贸贸然去试探范教长,继而身死人手,都没有此刻这般内疚。

      此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败了,败得永无翻身之日——即使打定了主意日后要嫁做人妇,她还是放不下这个阿弟一般的人。她如今能做的,就只有俯下身,抱住原映雪的头,小心翼翼地不让他憋闷,轻轻抚着他的头发,细语安慰着。

      一旁的随侍默默接过琉璃碗,退了出去,不一会儿端着温水,放轻了步子,踱了进来。什么都没有说,也不管什么礼仪,把青玉般的冰裂纹水罐塞进阿葵手中,保证她端稳了,就退了房间。

      灌了一肚子水的原映雪把自己摊在床上,感受着自己腹中沈甸甸的一包水,在肚子里晃荡着,几乎都能听到液体碰撞着肚皮,发出的闷响。

      风长宇走进来,便看到阿葵左手抓着那个并不起眼的水罐,垂在地上,右手紧紧握住原映雪白得近乎透明的手,就这样倒伏半跪在床边,珠钗斜坠,流着口水,睡得那叫一个死——哪里还有半点儿坊间流传的天女葵大人的样子。

      原映雪则很不应景地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往风长宇所在的方向扫了一眼,说到:“饿了……”

      第二天早上,原映雪只觉得眼前一晃,已经被人轻手轻脚地从床上扶起,闯入眼帘的,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倒是和善无害。眼光流转间,依稀可见罐中清澈的泉水反射着晨光,随着她们的步子不断波动着的涟漪,跳动着画出无数不规则的圆。

      他懵懵懂懂的,这才想起这天是他与白渝行约定去碧遥湖宴饮的日子。好在他的断骨已经用秘术接好,睡了一觉,已经没什么事了。

      不知是谁,在他有些僵硬的手中塞了一束带露的新鲜菖蒲。不知何时,他已经梳洗完毕,走到门口,鬼使神差地看了看其他窗口。每个窗口都挂着这样一束菖蒲,驱虫、明目、祛邪,以保平安——难道白渝行认为他昨日被打,是因为冲了邪气?

      他下意识地摸着手中的菖蒲,露水沾湿了他依旧过分纤细的手指。

      他兀自笑出了声,手中死死攥着那束菖蒲,走向殿外,没有梳起的墨色长发在他身后,划过一个孤傲的弧度。几片残留的红梅花瓣散落在风中,仿佛一阵透着暖意的血雨。

      他低头拨弄着菖蒲,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低头忙碌着的侍从们霎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不知是谁摔破了一个小瓶子,火光霎时窜了起来。巨大的热浪瞬间在空旷的镜泊正殿呈线状蔓延开来,如一只妖魔,翻滚着舔舐过来。火光完全遮挡住视线之前,原映雪依稀可以见到那些谨小慎微的侍从,纷纷从手边的器物中取出了刀剑,与前来救火的其他侍从缠斗。

      火愈烧愈旺,显然是有人在不断往火焰中投掷木头。说是木头,而非木柴,是因那浓烟愈来愈重,呛得几人几乎睁不开眼。即使对方近在咫尺,怕是也难分清究竟是敌是我。混杂着喊杀声和血腥气的空气淌进这片区域,火海使这片宁静死一般与地狱无异。

      可静谧的镜泊之殿中却始终没有响起烈火烧灼的声响,一切寂静无声。

      随着原映雪握指成拳,一阵白雾伏在地上,随着他轻轻摇动那束菖蒲,将其上晶莹的露珠甩落在地上,迅速铺展开来,凝固成了一大片整块儿的寒冰,遏制了火势的蔓延。

      紧接着便是一阵清脆的酥响,冰面上开始出现银色的皲裂。随着皲裂开始不断加快扩大的速度,他微微收手,便带起一阵低伏于地表的风,卷起了无数锋利的冰晶。手指即将夹住那些在瞬间被精心挑选出的冰刃时,猛地向后一划!雷霆一般猛烈的撞击声里,夹杂了金石相击的声响——敌人就在他身后!

      原映雪的长发被劲风吹得飘卷起来,挡住了他的视线。此时龙漓已经轻而易举地收回剑势,藏刃于腋下,侧俯下身,看似轻盈地一推,重剑便贴着地面直刺原映雪的脚踝。

      而一旁的苏兆也不放松,仰着身子,抬起下巴躲避着什么,手中亦是不疏于进攻,手指翻转,若是稍稍留意,便可看到其上不同材质的戒指之上,竟是一道深深的凹槽。他高高地举起手臂,从内向外侧朝着夜空,划了一个奥妙的半圆。

      原映雪闪过了龙漓的攻击,可眨眼间,又一道刀光映亮了原映雪略显惨白的面孔。有了苏兆的掩护,龙漓可以毫无顾忌地向着原映雪挥出了全力的一击平砍,那片扇形的光弧自一个刁钻的角度,切向了原映雪肋下。

      原映雪略一转身便以毫末的差距与龙漓的刀光擦身而过,来势汹汹的一击,甚至没能挑破他的衣衫。可没等他站稳,无比锋利的轻丝就蒙上了他的脸。

      龙漓和苏兆配合得天衣无缝,所有动作仿佛出自一人之手。无数的细丝刹那收紧,本该是原映雪变成迸飞的血珠,可血溅之处竟在半空中!那是两人都没有攻击的地方,此时竟诡异地炸开一朵血色的花朵,随着原映雪化掌为拳,血色骤然被什么吸了进去,紧接着又像是海绵吸饱了血水,只是轻轻一捏,便顷盆涌出。

      一个球体在愣住的两人面前,落了下来,那赫然是同他们一道而来的阴家人!

      但他们如今面对不止是友人的离世,还有一个劲敌!

      苏兆满含着怒火的眼睛瞪向原映雪时,却发现他已经不再原地,而是在那一瞬与他错身而过,正站在他身后不过一步的地方,正与他们二人站在一条直线之上。苏兆立即俯下身,龙漓似是心有灵犀,横切一刀,势要正中原映雪胸腹,即使不能当即让他毙命,也能让他瞬间失去行动力!

      原映雪只是一拂袖,以隐于袖中的那块儿冰晶相撞。看似脆弱的冰晶,竟在此时被赋予了远超常人所能想象范围的坚硬与锐利,仅仅是一击,便将那柄弧刀击得粉碎。修长而纤细的手指从袖中伸出,轻柔得堪比探手拈花的大家闺秀,只是他捏住的是龙漓最脆弱的脖颈。

      苏兆不敢起身考验原映雪的反应能力是否能胜过他,三人就这么僵持着。原映雪也不用力,只是捏住了龙漓的喉咙,既不让她感到不适,又无法挣脱。

      一片死寂之中,赫然响起了一阵蜂鸣声,龙漓手中的另一把刀,竟不受她控制地震动着。刀身上开始肆意着攀上无数黑色的纹路,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继而愈来愈大,化作一声虎啸——手指一动——佩剑射向远方。此刻她的刀就像是一只搭在一把强弓之上的箭,而后慢慢下压,所指之处竟是苏兆的所在!

      苏兆看到龙漓痛苦的表情,赤手抓上了那把刀的刀锋。好在有指环护住了他的手指,否则仅这一下就足够他五指尽断。

      “我的手被控制住了!”这个想法在龙漓脑海中炸响,她抬起头对原映雪怒目而视:苏兆可以为了她束手就擒,她也不在乎为了苏兆废去自己一只手臂!但你辰月不要以为你们始终都会是赢家,最后赢的终会是我天罗!

      龙漓对满眼皆是怜悯的原映雪讽刺一笑,松开了自己握着刀的手。可等她松开了手,她才知道自己中了计:她能松开手,如此,受控制的根本不是她的手!

      刀刃与他手上的哑光指环摩擦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凄厉嘶鸣。那把如今看了便让人战栗,宛如受到了诅咒的漆黑佩刀,在空气中擦出暗色的火花,擦着留下一道银灰的光带。

      “求生的欲望吗?”原映雪看着扑倒在一片血泊之中的苏兆忽而笑了,他自始至终毫无波澜的语调,也变得有了跳跃,“即是如此,那便活下去吧。”他放开了已经瘫软的龙漓,拍拍手,几个裹着黑袍的从者走了进来。

      原映雪低头理着自己的衣袖,轻描淡写地一挥手:“将他们丢出去。”

      龙漓扑到苏兆身上,看着他碎掉的指环和手指上深可见骨的伤痕……但最严重的还是眼睛的伤。就在那一瞬间,苏兆拼着废掉一双手的代价,稍稍改变了刀的行迹。可那柄附着了谷玄秘术的刀带起的气刃,还是在他的眼睛上留下了深深的伤痕,同时也震晕了他。

      龙漓知道自己现在绝对不能哭,她不能让苏兆付出了这么大代价之后,还给他丢脸!她瞪视着依旧散漫的原映雪。

      而在原映雪眼中,她的怒火几乎要开出一朵盛放的莲。原映雪“唰”地打开纸扇,以扇掩笑:“今日得见龙姑娘的真性情,原某实乃三生有幸。”

      “龙姑娘?龙你妹啊!龙你一脸!你丫其实是尹志平吧,混蛋!”龙漓此话一出,惊呆了原映雪,也让那些从者一愣。她将苏兆横打抱起,还不忘踹了离她最近的黑衣从者一脚,“没见过怪力女超人啊!有本事娶个天罗的妹子当老婆啊!会不会走路啊,看没看见你挡着老娘了!你们原小受都发话了,还不让爷带着俺家‘过儿’回娘家!”

      “教长……”

      原映雪收敛了笑意,也不动怒,只是低声道:“送他们出去。”

      阿葵看得出原映雪今天心情不佳,想起前些日子认识的教众里,有一个自诩九州第一美食家的叶铭。便去找他探讨一下午饭的菜谱,岂料叶铭素来是只管吃,从未动过手,近日天罗愈发猖狂,还有一大堆卑贱的乱党,和他们搅在一起,于是他不好天天跑出去平常各种美味,更造成了现如今的脾气暴躁。

      阿葵就开始给他瞎出主意,惹得叶铭和她争执起来,最后阿葵搬出了自家小弟原映雪,一举压制了在她说来“气焰嚣张”的叶铭,还放下狠话:“不管怎么说,‘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啊’?原教长的午饭就包在你身上了!如果出了什么差池……哼哼,提前告诉你,原教长这几日接连遇袭遭袭,心情,极不爽。”

      在叶铭被吓得抱着桌子腿儿哭天抢地的背景音乐中,阿葵胜利凯旋。

      当原映雪被阿葵来着去到叶铭的住处之时,叶铭已经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人事不醒。

      阿葵当即过度脑补,还将日前看到的坊间爱情小说的剧情安插到了叶铭身上。不知所以地感动到热泪盈眶:“小叶子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

      一听这话,原映雪也是一愣:怎么了这是?

      但阿葵心中的剧本还在继续,原映雪拍她肩膀,都拦不住:“不就是被误会,被人家姑娘嫌弃了吗?天涯何处无芳草啊!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呢?”

      原映雪听着阿葵的心声,疑惑之余又看了看那边翻着白眼儿吐白沫的叶铭:难道真有此事?

      最后还是吐了半天白沫的叶铭,被阿葵气得倒吸一口气,坐了起来:“滚啊!”

      原映雪当即一脚踹在叶铭背后,引他吐出腹中食物,待叶铭缓过劲儿来,还没来得及擦拭嘴边的污物,就呆呆地看了原映雪片刻,大叫一声,夺路而逃。

      而后,整个天墟都回荡着他的惨叫声:“这么狼狈的样子居然让原教长看到了!我不活了!——”

      最后,大家为了照顾叶铭脆弱的小心灵,体贴地将此事对外宣扬说是“天罗下毒谋害辰月教徒”。对此,天罗表示债多了不愁,不动声色地照单全收。弄得协理此事的陈重面上倒有几分挂不住,于是而后几天牢狱的伙食出奇的好,害的天天啃缇卫员工餐的苏晋安几乎生出改住牢狱的念头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30龙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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