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颜赋》落水潇

19、巧遇

　　“走了两天两夜，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颜洛倚树而坐，倒了倒手中的水袋，却发现它已滴水不剩。
　　“昨夜观测星象，我们大致处在神桑边缘的蛮荒地带。这一路上我也做了标记，若是他们来寻定会寻到。”沐修崖手轻轻拂过树干，其上立即留下散发着荧光的冰晶图案。
　　“你师父真是星宿怪人？”颜洛瞅着树上的冰晶道。
　　闻言，他顿了顿，道：“尊师逝世前一个多月，不再传授我武艺，而是带我游历人间山水。他说，武功的最高境界不在于功法秘籍，而是这苍茫天地中的灵气。”
　　颜洛闻之，道：“世人皆说星宿怪人脾气古怪，难以捉摸。依你所言，他确是一个性情中人无疑。”
　　“世事皆是如此，表与里，大有不同。”说到此，沐修崖突然看向颜洛，目光多了一份探究。
　　颜洛一怔。那样的目光……
　　“时候不早，该启程了。”沐修崖将冰狸收于冰魄珠中，起身拍下衣服上的尘土，继续向前行去。
　　颜洛只能从地上爬起，急忙跟上。

　　一间农舍前。
　　“扣扣扣——”颜洛敲打木门的声音蓦然是欢快的节奏。
　　“来了来了。”一个粗犷的口音在屋内响起，耳边的脚步声愈来愈清晰。
　　“哧啦——”柴门打开。
　　前来开门的是个面容粗犷的中年汉子，见到来人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竟是恩公，请受小的一拜。”那人伏在地上，嘴里连连道。
　　“这……？”这边的颜洛仍一头雾水。而身后的沐修崖则轻皱着眉头，静待下文。
　　“恩公不记得小的了？”那中年汉子抬起头，只见岁月在他古铜色的肌肤上刻满痕迹，观之五官平平，并无甚特别。
　　“你，你是云滇醒夏节……”眼前的大汉与一个多月前在云滇遇上的贩卖醒夏符的汉子逐渐重叠在一起。
　　“恩公终于记得小的了。”那汉子一脸激动道。
　　“快请起，捉拿贼人只是举手之劳，你不必行如此大礼。”说完便要搀扶汉子起来。
　　“哎哎，要不是恩公，我家小翠也不能与我们团聚……”那汉子恐自个身份低微，未等颜洛手至，便自己起了身，而这才注意到颜洛身后还有一人。
　　“这位是？”又是一位俊美非常的公子，老天爷也不知给了我多大福气，我一介莽夫竟遇到了如此多显贵之人。
　　“噢，这位是沐……哎哟。”颜洛正要说着，却冷不防被沐修崖捏了一下腰际。
　　“沐风。”沐修崖冷冷道，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噢，原来是沐公子，好好，恩公，沐公子请进。”那汉子也不多想，忙请二人进屋。
　　“小翠，让你娘把后院那只鸡给杀了，今个儿有贵客上门。”刚踏入内屋，这汉子便大声张罗着。
　　“哎，知道了，阿爹。”只听屋内传来一道应和的女声，接着便听见一串匆匆的脚步声。
　　“来，二位公子请坐。寒舍简陋，还望二位不要见怪。”那汉子请颜洛二人坐下，亲自给二人斟茶倒水。
　　“哪里的话，我与沐兄在附近转悠了好几天，如今找着落脚之地已是再好不过的事了。”颜洛笑笑。
　　“阿爹，娘正在清洗鸡肚子，正好今早刚做了些桂花糕。”这时那唤汉子做“爹”的女子正从里屋掀帘而入，一抬眼忽的瞥见两张从未见过的俊美容颜，面上一怔，手忽的一松，桂花糕跌落洒了一地……
　　“你，你还愣着作甚？还不赶快收拾收拾。”汉子见小女误事，语气中难免有些责怪。
　　“抱，抱歉……”那姑娘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弯下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桂花糕。
　　这姑娘正忙着收拾地上的残局，一只毫无瑕疵的手突然闯进视线——只见那只手极其优雅地拈起地上的桂花糕再放入盘中。
　　那姑娘一惊，抬头对上一双紫眸。
　　“你，叫小翠？”那紫眸公子的声线有种说不清的魅惑。
　　“是……公，公子识得我？”那小翠此时说话吞吞吐吐，满脸羞红，怕是第一次与生得如此好看的男子靠得如此之近。
　　“恩，听你爹爹提起过。”颜洛笑笑，那笑容在小翠看来甚是晃眼。
　　“唉，傻丫头，这就是那擒住了贼人，把你从强盗窝里救回来的颜洛颜公子啊！”汉子见状，才重重地道。
　　小翠听闻，面上先是一怔，随即眼眶含泪，扑通一声竟跪在了颜洛跟前。
　　“恩公受小翠一拜。”她声音颤抖着连忙叩首。
　　“这，万万使不得。小翠姑娘，快快请起。”
　　“要不是恩公，我至今仍在那贼人手中，受尽屈辱，苟且偷生……”她泣不成声道，一张颇为秀丽的面容被泪水打湿。而一旁的汉子听见女儿如此说，也感同身受地落起泪来。
　　“小翠，来，起来坐下”颜洛将小翠搀扶到一旁的椅子上，正色道：“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但它们已经成为过去。现下，你已与爹娘团聚，这是再好不过的事。那贼人如今得到了恶报，虽说许是偿不够他犯下的罪孽，但终归也为你们出了一口恶气。如今你要做的，便是安心和你爹娘过日子。”
　　“恩公说的是，小翠谨记恩公教诲。”小翠渐渐止住了抽泣。
　　“这才乖嘛。”颜洛将她额前的发丝轻轻抚至耳后。
　　须臾，里屋内传来了一阵饭菜的香气。
　　“老头子，开饭了。”里屋内传来汉子媳妇的声音。
　　“来来，两位公子。”汉子连忙请众人入内。
　　“都饿坏了吧。”大娘端着一整盘鸡肉掀帘而入，面上笑容甚是亲切。
　　“有劳大娘了。”颜、沐修崖礼貌地回以一笑。
　　大娘将鸡肉放于桌上，坐下后方道：“哟，我活到这把年纪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俊的人物，别说百里，就是千里万里也挑不出来一个。”
　　说完，一旁的小翠暗自一笑，自觉娘亲说得通俗，但也实在在理。
　　“恩？那大娘您说说，我与沐兄谁更耐看些？”颜洛一双紫眸闪烁。
　　“这……”大娘顿时有些为难。
　　“大娘，这鸡是武夷□□？”沐修崖突然道。
　　“啊，公子说的正是。”大娘有些诧异，他是怎么晓得的。
　　“武夷鸡煮熟后皮肉分离较为明显，且皮肉之间鲜有脂肪。再加上鸡冠部呈波浪状，红白相间。如此一来，分辨倒不是难事。”沐修崖看着盘中被“碎尸”后的鸡淡淡道。
　　大娘听闻老实道：“我们这些个粗人，向来只知道武夷鸡好吃。方才公子说的，我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本公子以为沐兄只是饭来张口之人，没想到对此倒还有番研究。”颜洛打趣道。
　　“研究算不上，这些东西还是知晓一二的。相较于无理偷食之人，不知这饭来张口用来形容谁更合适呢？”沐修崖一双蓝眸携着别样的笑意瞥来，一番话倒是说得不起波澜。
　　“你……”颜洛暗自咬牙，自然知道对方是在暗讽她们在北桑时，未得他们同意，就将那桌饭菜吃光光的轶事。
　　“来来，大家不妨尝尝我做的鸡，也不知合不合口味。”大娘笑笑，打破僵局。
　　“是了，”颜洛率先夹起一块鸡胸肉，入口细嚼，咽下后方道：“肉质饱满，鲜嫩多汁，火候倒是不紧不慢，足足炖了一个时辰吧？”
　　大娘听闻，忙不迭地点头，道：“公子说的正是。”
　　那边沐修崖挑了一块小腿肉，细嚼后又道：“大娘平日里可是给鸡喂的苞谷、麦粒？”
　　“正是，这位公子又是如何看出来的？”大娘一时间两眼放光，这两位公子看上去锦衣玉食，可居然对这些鸡啊鸭的知道这么多。
　　“以苞谷为食，肉质往往松软而不紧凑；以小麦为食则饱满非常。这鸡肉吃起来不松不紧，细细嚼去还有淡淡的麦香和苞谷的清香，沐风便猜是如此。”
　　沐修崖此言一出，那颜洛便更恨得牙痒痒了。想他做得一手好菜，精通各类食材，今儿竟大意没往细的瞧，全让沐修崖这小子出尽了风头。
　　“嘿，沐公子真是眼尖智睿，喜欢就多吃些。噢，颜公子，你也是。”大娘赶紧道，一个也不敢忘了夸。
　　“对了，有件事可能要委屈一下恩公和沐公子了。”那汉子突然出声，面上有些为难的模样。
　　“哦?何事？”颜洛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
　　“寒舍简陋，除却我同内人、小翠两间房，只剩下一间客房。若是恩公与沐公子今夜留宿于此，恐怕……”
　　“咳咳——”颜洛被刚入嘴的豆腐给呛了个正着。
　　而一旁的沐修崖听到汉子的话，持筷的手明显顿了一下，复又继续夹菜，面上不起波澜。
　　“都怪寒舍简陋，委屈二位了。”大娘有些过意不去，接着道：“不过客房里的床大着呢，两个人睡还能翻好几个身。”
　　颜洛听闻，心下叫苦不迭：这根本不是床小床大的事情……
　　“对了，小翠，前年娘刚做了一床被子，你待会儿将它拿到客房。夜里冷，可别冻坏了两位公子……”大娘并未注意到颜洛的神情，自顾自吩咐道。
　　……

　　是夜。
　　“还是乡下好，星星倒是比别处多些。”颜洛透过天窗望向夜穹，只见繁星如水，闪烁如钻。
　　“明日是个好天气，不会下雨，一早便上路吧。”沐修崖瞥了一眼上空，毫不思索道。
　　就你会看星象。颜洛白了一眼。
　　“不知还赶不赶得上那容魁大会。”
　　“颜兄看来似是胜券在握。”沐修崖看着他，仿佛想看出些什么。
　　“不敢当。得胜不敢妄谈。但能与沐兄这堂堂北桑第一美人一同较量，倒是颜某之幸了。”颜洛这话倒是有些讽刺的意味。
　　“望你到时嘴上还如此得意罢。”沐修崖撂下狠话便要脱鞋上床。
　　“你，你做什么，给我下来！本公子才不要和你睡一张床！”颜洛见状，急忙大叫。
　　“这床是大叔大娘为我准备的，我躺在上面，有何不可？”沐修崖看了颜洛一眼，便阖目不再理会。
　　颜洛理亏，又道：“你里边，我外边。”
　　无奈沐修崖未动一分一毫。
　　“你…”颜洛咬牙，随即想到了什么，嘴角现出狡黠的笑。
　　“好，本公子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睡里边就睡里边。”颜洛脱掉鞋子爬上床，越过沐修崖来到床的里边。“不过，我这个人啊，睡觉有个毛病，就是喜欢乱踢乱打。沐兄离床缘较近，可要小心，别被我一脚踢下了床才好。”颜洛压制住洋洋得意的情绪，说这话时仿佛很是认真。
　　……沐修崖依旧没动静。
　　睡，你就好好睡吧，睡得不省人事最好。颜洛心下想着。
　　颜洛躺下后，故意发出轻微的鼾声，忽而抬起右脚，携着三分劲风往沐修崖后背踢去。
　　“咻——”就在快击中目标时，一只手堪堪接住了那只不安分的脚。
　　“颜兄这些时日长途跋涉，是该好好放松一了。”说完食指击向颜洛右脚的笑穴。
　　“哈哈哈……”颜洛心下暗道不妙，面上却不能自已地放声大笑，那边沐修崖按压得越厉害，他的笑声也就愈大。
　　“颜兄可是觉得舒坦多了？”
　　“你，你……哈哈哈……”颜洛在心里连连暗骂他小人，嘴上却还是笑个不停，笑声太大，惊动了隔壁屋的汉子夫妇。
　　“颜公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听闻动静的大娘在门外询问。
　　“大娘，不必担心，方才我给颜兄讲了个笑话，他觉得好笑，便一直笑到了现在。打扰大娘休息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就劝劝他。”说完这话，沐修崖立即松开按在颜洛脚上的手。
　　“是得好好劝劝恩公，这笑声，我方才在梦里听着，还以为是唱评剧的来了……”门外的大娘意识模模糊糊，听闻沐修崖所言，放下心来，打了个哈欠，便转身回了房。
　　“如何？颜兄这下可安分了？”沐修崖挑眉道。
　　“你…不和你一般见识。”颜洛放完话，便转身侧卧。看着面前的墙壁，想到方才大娘说自己像个唱评剧的，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沐修崖，这笔账，算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