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衣》雷木

1、第 1 章

　　三月，嫩柳初芽，将要回暖的天气，还尚有微凛的风刮过，街上的行人的步伐却是不会因此而更改，这里是大燕国的帝都，就算边疆战火纷飞，这里也依旧繁华，没人会在意是不是什么时候大燕就败了，就像那些依旧醉生梦死的朝廷大员，丝毫不在意这耸立的王朝背后的千疮百孔。
　　街上一队军马飞驰而过，行人纷纷避让，没有人因为马队带起的尘土而不满，偶尔有几道追随的目光却也带着崇敬的神色，那是余家的人，单看那头领在阳光下一身熠熠生辉的银色战甲便知，那人是大燕最年轻却也是近来名气最盛的镇国将军余京墨。
　　骏马踏地有力，余京墨神色冷峻注视着前方，突然，一道黑影从侧边飞向余京墨前进的道路，眼看要撞在一起，身后几名士兵面色一变，来不及开口就看到那白色宝马的前蹄猛地向上，带着主人抬起了一个危险的弧度，白马口中发出愤怒的嘶鸣，待马蹄落下，黑影也落在了余京墨侧后方的地上。余京墨看清那黑影，面色骤然一冷，那分明是个穿着军服，捂着胸口在地上打滚疼的已经说不出话的中年男子，身后的士兵迅速下马，两把腰刀已经迅速抵住了男子的咽喉，男子面色惨白，看见面前的刀尖脸上闪过一抹喜色，却在看到余京墨的下一瞬，面色忽的惨白。另有两名兵士下马向男子飞来的小巷跑去，腰刀架起，直指从小巷中走出的黑衣人。
　　虽然那人身着男子服饰，可余京墨还是一眼就觉得那人是个女子，没由来却是坚信的事情。那女子看到眼前的场景也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眉头微蹙看向余京墨，却也并不开口解释。女子的眼神清澈，面部不似余京墨那种在军中带出的刚硬，也不似寻常女儿家的娇羞，倒更像是久居高位的富家女子，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余京墨不自觉地稍稍舒展眉头，好个精致的女子。挥手让女子对面的两人退下，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对女子拱手行礼，因许久不曾开口声音略显沙哑，指着地上的人问道 “姑娘，可是此人冒犯了姑娘？”
　　黑衣女子微微颔首回答道“是，意外误了将军的行程，小女子在这赔礼了。”果然是个女子的声音，话是道歉的话，只是语气中分明透着不卑不亢的意味，为精致的面庞平添几分英气。
　　“无妨，这本就是我们这等人管理无方，惊扰了姑娘，还望姑娘莫要介怀。”
　　“将军言重了。”女子的态度柔和下来，像是并不介怀。
　　“我等还有事，就此告辞，世道混乱，姑娘孤身在外要小心。”
　　不等女子说话，余京墨已经随着白马绝尘而去，四名军士压着刚刚那人，也随着走远。
　　女子偏头看着那一抹银色消失在拐角，眼中的神色让人看不明了，环顾四周，围观人群窃窃私语，女子并不理会，微微惊诧的表情倒是写在脸上，还有丝丝迷惑。镇国将军余京墨吗？沉吟片刻也转身离开。

　　将军府
　　余京墨在门前下马，问清了父亲的所在，便向书房奔去。
　　余虎站在书房门口，温和的看着威风凛凛的女儿躬身请安，女儿脸上不似往日的神采飞扬，大抵是累了吧，山高路远，怎会不累。余虎面容俊朗，身着玄清长袍，看起来倒更像个文人，任哪个初见的人也不会相信，这人就是戎马半生的燕国第一护国将军。
　　“墨儿，起来吧。”洪厚的声音带着血腥沙场磨练出的威严，不怒自威，可脸上的笑意是如何也遮掩不住。
　　“是，爹。”余京墨随余虎走进了书房，熟悉的景物，看起来什么都没变，可是，有些东西，早就不成样子。
　　“云城的战事如何？”
　　“请爹放心，鸿国依旧只是偶尔骚扰性的进攻，并没有准备大战的迹象。”余京墨头低着，声音明显中气不足。
　　“恩，我看了这几次的战报，伦儿做得很好，比起我们几个老家伙也是相差无几，又有你在，我倒是也安心。云城是我大燕的第一道也是天然最坚固的一道屏障，但两国交接处，除去不适宜作战的地形外，只有云城是最孤立的，恒城沙城和荆城互成犄角，又有千痕震寒和你乔叔叔、霍叔叔在，更是无须担心。倒是你和伦儿，卢禁亲自在云城外驻扎，别看他这三年都没什么大动作，可他到底鸿国最老成的征西将军，我虽然不清楚这三年他都在做些什么，但绝不可掉以轻心，鸿国和卢禁的野心，不可忽视！”
　　“是，女儿明白。”余京墨的声音稍有起色，透着坚定和不屈，她无论如何也要守住云城！
　　“恩，一路车马，墨儿看起来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爹，”余京墨脸上早已褪下冷峻，换上的，是一脸迷茫和愤怒。
　　“墨儿，可是有事？”
　　余京墨的眼不自觉的泛红，“砰”的一声跪到了地上“爹！为何，为何爹你正当壮年却只能在这将军府里养着根本不存在的伤，而那根本什么都不懂的灵王却可以在云城胡乱指挥着我和大哥，让，让我们那么多兵士丢了性命还能不受任何责罚！爹！您救救那些无辜的兵士吧！”余京墨声泪俱下，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满是献血的日子。因为恐惧，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
　　听着女儿的话，看着她不知所措的眼神，余虎愣了，想伸手扶起女儿，手却停在了半空，止不住的颤抖。深吸一口气，把手握成了拳头，力度大的快把指甲刺进肉里，余京墨低着头却是察觉不到，余虎将手缓缓背过，望向窗外。一时间，气氛分外压抑。
　　良久“墨儿，你可知，何为功高震主？”
　　余虎的语气满是无奈与沧桑。
　　“爹，你为大燕效忠一生，和我三位叔叔手握六成兵权，若是要反，大燕早就亡了，何苦等到现在啊！”余京墨抬起头满是泪水的面颊让人看了心疼！
　　“墨儿！”余虎的目光徒然凌厉，声音也带上森寒，“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我余虎是大燕的臣子！我这护国将军是先皇所赐，你那镇国将军是皇上所封！我余家承蒙皇家不弃，赐予无上恩德！你怎敢有逆反之意！可是想陷我余家不忠吗？！”
　　余京墨愣愣的看着眼前那个在她心里高大了二十一年的男子，那是她自记事起就无比崇敬的父亲，怎么，怎么会这样？她为何会回来征兵？若不是那灵王不顾自己和哥哥的强烈反对，坚持让她去追击鸿国的兵将，自己中了埋伏，整整三万兵马！回来的却不足三千，那是近三万的人命啊！原本就只有十万兵马的连城元气大伤，灵王却将责任都推给自己和哥哥。领了所谓的责罚，她不得不把亲哥哥留在连城，自己孤身回京征兵，做一个名不副实的将军，而不善武功的余京伦既要抵挡鸿军还要提防灵王，她看着那些昔日的部下和兄弟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她的心有多疼，谁能明白？那些势为大燕流尽最后一滴血的鲜活生命，仅为了一个糊涂将领的糊涂命令，就再回不到家乡再见不到妻儿老小，她的心如何能不痛？她如何能不恨？那些是视她余京墨为亲人的热血汉子啊，那是她余京墨这五年朝夕相伴的部下啊！他们有什么错？她和哥哥又有什么错？
　　她本以为父亲可以去救那些兵士，救自己和哥哥，可这种回答让她怎么办？眼睁睁的看着再有人死去？直到最后一天余家也死在皇室手里？余家手中的所有军队陪葬？然后呢？把大燕的大好河山拱手让给鸿国？让燕国的百姓从此受鸿国统治？
　　余京墨愣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事情没有到这个地步，可，她该如何面对？她又能做什么？她甚至不知道为何会对父亲说出这话。
　　她这一路走来，看见过卖儿卖女的边塞百姓，看见过一群人为了一口干粮大打出手，还遇见过一拨又一拨的土匪，她真的怕了。她在沙场上见过遍地尸体，她曾带着浑身不知是自己还是敌人的鲜血累到在前来营救的哥哥面前，她曾面对过无数生死，可这些都没有她这一路所见所闻来的让她胆寒，鸿国在对燕国百姓进行着无声无息的屠戮，可让她更难过的是，连燕国人也在这么做，她在天子脚下都能看到有兵士青天白日的欺凌女子，为何她一眼便知？早已遇见过罢了。这算什么？那些食不果腹的民众和锦衣华服的大员是多刺眼的对比！她的军士，她的部下用生命也只能换来十两银子的安家费，可那些躲在他们后面安于享乐的废物为何就可以为所欲为？为什么？！！
　　余京墨不记得后来父亲说了什么，她也不知道是如何回到自己房间的，只是，头很痛，很乱，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兄弟们一个又一个的倒下，满眼都是鲜血，尸体和愤怒与不甘的呐喊，意识一点一点模糊，接下来是无边的黑暗，沉睡，也好，如何不是种解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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