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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虎符 ...

  •   事情的真相悄无声息的降临,就像我已空荡荡的心,在最平静的时候,在我已经老迈不堪的时候,它突然来袭。
      摔打的陶片飞溅在我的裙子上,也让搀扶我的宫娥吓了一跳,忙拉着我退了几步。
      我摆手,只伫立着,默默听着殿里的动静。
      四周跪满了长平宫服侍的宫人们。窃窃私语,忐忑不安。
      这是闹了第几次了?阿娇与刘彻争吵后便摔砸一切能看见得东西。
      只是今日好像比往日更烈些。以至于唬得内侍将我也请了来。
      虚软无力的双腿,站不了太久,原想听着没了声音,就回未央宫的,却不料里面传来了彻儿大声的嘶吼,“再摔,朕就废了你!”
      废后?我已转过去的身子,又转了回来。
      为什么废后?是因为那个歌女么?
      正想上两步入内,又听阿娇厉声诘问:“废了本宫?你也敢?若没了本宫你凭什么能当上皇上?说到底,你的一切都是本宫给的!”
      说罢,内里又是一片寂静。我有些茫然若思,立在那儿,动弹不得。
      “没错,没有你们朕当不上这个皇帝,望尽天下,也只有窦太主才敢下毒杀了梁王,换做了别人,谁敢,谁忍心?”冷冷讽刺的声音,卷裹着不屑,甚至,还带着蔑视一切的猖狂。
      “你别血口喷人,那事绝不是本宫母亲做的,即便是母亲做的了,那还不全是为了你?不然这宝座不就是梁王的囊中之物了,怎么会轮上你?”阿娇的惶急带着欲盖弥彰,却是那般真真切切的停留在我的耳中。
      原来……原来…….
      我凄苦一笑,回身拽过搀扶的那个宫娥,:“你去,告诉他们别吵了,就说都让外面人听见了。”
      那小宫娥机灵的很,喏了一声就噔噔叩门进殿。
      片刻过后,殿门猛地打开,刘彻风似的跑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前爬了几步:“祖母,孙儿让您笑话了!“
      这孩子也确实委屈了,我知道。
      后面扭扭捏捏的是依然站立在殿门口的阿娇,仍带着闷气,兀自抽泣着:“祖母,给孙儿做主阿!”
      做主?两个都是孙儿,该做谁的主?
      我淡淡笑了,只说:“别吵了,让人笑话,不喜欢就别见,见了就别吵。成天这么打打闹闹,成何体统?”
      阿娇啊的一声,跪倒在地:“祖母,孙儿不是这样想的。”
      我疲累的笑了笑:“祖母累了,也老了,管不动你们了,若是还有些孝心,就别吵了,也别让宫人巴巴的去请哀家,哀家这次来,是自己走过来,下次再请,还不知道是怎样过来的呢!”余音未了,我已回转了身,眼眶里的泪被顿回,只是将手交给那小宫娥,由她搀扶了,准备离去。
      空留下,两个各怀心事的人。
      “祖母!”一声喊叫,在我的身后,彻儿磕头声怦怦作响。我笑着长叹。
      一步,两步,刘恒,我好累,走也走不动了,好想就在这里睡过去……
      三步,四步,启儿,母后对不住你,看来是母后错怪你了……
      最后一步,我猛的向前,那个瘦弱的小宫娥一把将我拥住,一口血喷在她的脸上,她却是一动没动,依然搀扶着我……

      “母后——母后,儿臣知错了,您睁眼看看儿臣阿!”
      馆陶的哭声繁闹不堪,这一梦,我蹙了几次眉头,累,身心都累。
      缓缓地睁开干涸的双眼,呼吸却变得那样急促不匀。
      “母后!母后!”馆陶见我已醒了,急忙忙得抓住我的双手摇晃着,“母后,儿臣知错了!”
      未等我说话,她已是开口,絮絮叨叨不过是些不放心,不放心我的偏心,不放心新嫁的阿娇,不放心梁王…….等等,等等。
      其实,她少说了一样,还有,她不放心,不放心已经到手的尊贵荣华。
      口口声声中的我错了,她错了么?究竟又是谁真的错了?
      我了然的笑,平淡无波。谁都没错,你在保护你的女儿,我在保护我的儿子。谁都没错,抑或是谁都错了。
      我们用的手段太极端,却伤害了我们最亲的亲人。
      窒闷的胸口,带动身体的疼痛,火辣辣的喘息,让人变得辛苦。
      我只是恍惚的看着她,看着这个身体里和我流着一样血的女儿。
      我的三个孩子,我的三个宝贝,就只剩她一个了。
      我颤巍巍的伸出手,擦拭她的泪水,眼角的不平褶皱也在诉说着她的苍老。
      于是顿悟的笑了。
      我们都是母亲,也都有保不住的东西,越想占有的,越失去,所以我不会惩罚她。
      终有一天,她会知道,有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有些东西,是想保也保不住的。
      哭闹的馆陶,失去了神志,只是一味的害怕,却不知,现在的我,多么平静。
      挥挥手,让她退去,留给我寂静。
      “公主走了么?”我悄悄地问了那个小宫娥,她点点头,用绢帕为我擦拭泪水。
      这眼泪阿,流的平静。
      女人一生的眼泪如流水,喜乐时,有,哀苦时,有,就连将一切看透时,也有。
      恨么?不恨了。这把年纪,也再没有恨了。
      用一生学会的东西太多,想不看空都不行。
      捱罢,等我见了刘恒,我会跟他说,武儿是中暑死的,是我错怪了启儿……

      “圣上,您不能进去!”殿门外又是一片喧闹声。
      经常在睡梦中的我,总记不得用膳的时辰,也不愿意让人唤我,于是睡过了就不吃,于是,好像,已是两日没有用膳了。
      “圣上,太皇太后睡着呢,吩咐了谁都不能打扰。”依然是那个小宫女,声音听久了,是那么纯净,有点像……对了,有点像刚刚认识时的灵犀。
      “你敢拦朕?”刘彻的声音带着愤怒,恶狠狠地传进来。
      为了解围,我勉强咳了咳嗓子,干哑的声音,刺耳,“请圣上进来——”
      喏的一声后,彻儿才被放行,焦躁的他一进门就跪倒在我的床榻前。
      “祖母,孙儿想求祖母一事!”
      “什么事?”我用尽全力却已是撑不起身子,只能歪过身子看他,蹙紧的眉头透着疲惫。
      “孙儿……想和祖母借样东西!”他的声音带着迟疑,也许他也知道,这东西不好借的。
      我仍是默不作声,只等他将话全部说出。
      “孙儿想和您借虎符。”下定决心的他,还是努力将话说了出来。
      是了,小孩子忍不住了,把暂借弄成了逼迫。
      “为何?”我微微的笑问。
      “孙儿听说,南宫公主在匈奴饱受虐辱,想派李广去平了匈奴。”
      南宫…….南宫!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几乎都要忘记了她。
      那个乖巧听话的孙女,那个恭谨温顺的女儿家,却是建汉以来第一个真正与匈奴和亲的公主。
      启儿诚意昭昭,想以此感化匈奴,却被暴戾的军臣单于肆意践踏。
      而刘彻,这个南宫唯一的亲弟弟就再也忍不住,想要用尽一切手段为姐姐报仇。
      可是……仇那么容易报么?
      我慈爱的笑了笑,说:“先回答哀家几个问题,匈奴与大汉,尽百年厮杀,胜少负多,彻儿说说究竟是为何?”
      “因为大汗兵马不强。”他答的肯定。
      “那圣上如何克服?”我再接第二个问题。
      “先隐忍,蓄兵养马,等时机成熟了,再回师北上!”他的声音是那样兴奋,带着对平叛的渴望,只说出心理所想。
      蓄兵养马,几个字触动了我,那是,他正年少,我且曼妙,他也曾说过这样的话,今日,忍辱四十载后,又有一人在我面前提起,而这个人是我们的孙子。
      “时机?那圣上到时机在来借虎符罢!”我冷笑于心,只是漠然对应他的话。
      懊恼的刘彻,悻悻的,却是只能磕头告退。
      我淡淡的笑着,对他招手“来来来,让哀家摸摸你。”
      他不能理会我的用意,只是无措上前,任由我伸手爱抚他的面颊。
      宽阔的眉间,带着豁达大度,冷目上扬,是果断与决然,薄薄的唇,是不怒则威。
      他,像极了刘恒,却是比他更有着远大的目标,几代君主都不敢的设想,却被他用心来做。
      一番摩挲下来,我已是颌首,“今年是二十四了罢?”
      “是的,祖母。”他直直的挺立着颈项,就和刘恒一样。
      二十四岁时,刘恒已执掌天下苍生的生杀大权,而他却还要仰望祖母和姑母的脸色。
      我低头,微微一笑,唤那宫娥去拿虎符。
      在我最后的时光,我希望,我身边的人都是快慰的,都可以遂了万般心愿。
      有些零散的盒子,沉甸甸的用手托给他。
      “圣上记住,这虎符,不是圣上和哀家借的,而是哀家给想去平定匈奴孙子的贺礼。”
      只此一句,刘彻已是动容,他颤抖着双手来接,我却又缩了回手。
      “这虎是你祖父传给你父亲,如今,哀家给了圣上,只求圣上一件事情。”我又接着说。
      “祖母请讲。”他恭敬的听着。
      “少动杀念,终有报的。”我用心说出这八个字,一字一字咬的很重。
      喏的一声,手已是轻,那般沉甸甸的负累我是不想留了,有了它,黄泉路上走的劳累。
      “去罢!想做什么就去做罢!在你还来得及的时候!”我慈爱的笑着,挥挥手。
      叩拜退去的他也许永远也无法体会到我这句话的意思,也许无法体会到,我为了懂得这句话,用了整整七十五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虎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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