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睨天下》赵客

1、萧绰

　　公元953年，名录《辽史•列传第一》的述律平皇后，历史上有名的断腕太后溘然长逝，同年，她的族侄孙女，与她同列《辽史•列传第一》的另一位赫赫有名的太后呱呱坠地，一代女杰萧太后的传奇一生就此拉开序幕。
　　从辽太祖阿保机建立辽国开始，传到辽穆宗耶律璟，已历四世，时任南京留守，兵马郡总管的萧思温赫然便是三朝元老。此时他正愁眉不展地坐在房中，眉头拧成的“川”字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躁。
　　“夫君可是因为那大周的柴荣攻下三关之事而烦忧？”他的妻子燕国公主耶律吕不古出言问道，眼里满是对夫君的缱绻关怀。
　　萧思温拍了拍妻子的手，叹了口气道：“柴荣果然当得起一句英明神武，如今几乎兵不血刃接连拿下了三州城池，照这样下去恐怕他很快就能够夺得幽云十六州，甚至继续北上，我却还没有想好御敌之策，眼看着大军压境，让我怎么能不担忧啊。”
　　吕不古听萧思温如此说，眼里也闪过一丝担忧，但她想了想却道：“幽云十六州本来就是石敬瑭所献，是汉人的土地，也实在不值得为它付出我们契丹勇士的鲜血，若是南京不保，我们回上京去就是。”
　　萧思温听到这话，心道不好，只怕当今皇上心里也存了这样的念头。可他也不想想，幽云十六州归入辽国的版图已经一百年了，早就是辽国的领土。若是连幽云十六州都只能算作汉人的土地，那什么才算是辽的国土？辽国最初只是塞北的一个游牧小族，难道皇帝想要契丹人重新回到草原上去放牧吗？
　　吕不古却不知道萧思温在想什么，接着说道：“但柴荣若是继续挥兵北上，那就是侵犯了我大辽的国土，势必要拼死力战的，届时大辽铁骑精锐一出，柴荣再厉害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萧思温叹息着摇了摇头。如今辽国的皇帝耶律璟实在算不上是一个好皇帝，甚至说是中庸都勉强，而大周的柴荣却颇有大志，更兼胸有韬略，两国相争辽国只怕危矣。但妻子吕不古是皇帝的妹妹，虽然他们夫妻二人的感情非常好，可是这样的话却也不好对她说，只能藏在心里。
　　“夫君近日忙于国事，许久不曾去看过伊勒兰她们姐妹了。”吕不古知道自己的话丈夫并没有听到心里去，便有意提起了他们的三个女儿，希望他看到女儿之后可以稍稍纾解心中的忧愁。
　　萧思温想了想，如今前线战事吃紧，自己确实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女儿们了。本来还不觉得如何，现在被妻子一提，便觉得分外想念，当下便暂且撇下国事不论，和妻子一同往后院去看望女儿。
　　萧思温出自拔里氏，因为辽太祖阿保机追慕汉高祖，以刘邦自比，想要改姓刘氏，而他又认为乙室氏与拔里氏对辽国的功劳堪比萧何之于汉室，便下旨赐乙室氏和拔里氏改姓“萧”。虽然阿保机在群臣的劝谏之下没有改姓刘氏，但乙室氏和拔里氏改姓“萧”却是势在必行，除了述律平皇后还保留了述律的姓氏之外，其余族人都改姓了“萧”氏。
　　阿保机还下旨，耶律氏与萧氏世代通婚，辽国历代皇帝都必须娶萧氏女为后，而耶律氏的公主也要下嫁给萧氏子弟。
　　正因为如此，萧氏的女儿自小便都按照皇后的标准来培养。又因为有述律平皇后珠玉在前，萧思温对三个女儿的要求十分严格，而她们也没有辜负萧思温的期望，文有满腹经纶，上可辅弼君王，下能统御群臣，武精骑射刀剑，既能行军布阵，又能披挂上马。
　　萧思温有了三个不输男子的女儿，对于自己没有儿子的事情也就不很在意，虽然吕不古一直没能为他生一个儿子，他也没有像寻常贵族一般广纳姬妾急着开枝散叶。眼见着自己的小女儿，小名燕燕的萧绰都已经六岁了，妻子却迟迟没能再怀上，萧思温也就绝了想生儿子的心思，只从族中过继了一个嗣子充以养老送终。
　　萧思温没有亲生的儿子，料想以后也不会有，便对三个女儿愈加钟爱，不遗余力地培养她们成材。为了观察女儿们的心性品格，萧思温曾让她们一起打扫院子，而自己和妻子则躲在廊下的柱子后头观看。
　　他的大女儿伊勒兰大刀阔斧扫得虎虎生风，二女儿和罕则不甚认真，只拣大面上的落叶灰尘来扫，只有小女儿燕燕一丝不苟，不急不躁，仔仔细细地将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萧思温当时便对吕不古说：“伊勒兰性子豪迈，又在兵法上见长，只可惜是个女儿，不然日后驰骋疆场或许能立下不世军功；和罕聪明，但却把汉人的狡猾学了大半，将来恐怕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咱们的这个小女儿现在虽然还小，但性子却已经十分坚忍，日后必成大器。我们虽然没有儿子，但燕燕日后带给我们萧家的荣耀必定不逊于任何一个萧家男儿，我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吕不古却对丈夫所说的话很不以为然，认为这只是丈夫安慰她没有儿子，哄她开心罢了。她一直因为没能给丈夫生一个儿子而愧疚，又感激丈夫没有嫌弃她生不出儿子，甚至都没有纳一个小妾进门开枝散叶，而丈夫对她时时怜惜爱护，生怕她心中忧郁，所以她只是感动于丈夫对她的维护，而对他说的话却很快便忘到脑后去了。
　　但是燕燕是他们的小女儿，燕燕这个小名又是取自她的封地名，所以不免对她多了一些偏爱。萧思温却坚信他的小女儿燕燕日后必成大器，从此对她的要求更加严格，几乎倾注了他的全部心血。
　　萧思温内心的烦闷忧虑自然没有瞒过他最寄予厚望的小女儿的眼睛，以燕燕的聪慧，她很自然地便猜到了父亲是因为前线的战事而烦忧。燕燕虽然年幼，但素来孝顺得很，此时亦想为父亲分忧，对于前线之事燕燕心里早已隐隐有了一种猜测，随着这几日战事的消息不断传来，燕燕心中更加笃定：“大周皇帝带着收复幽云十六州的锐气而来，连下三关，正是士气最盛的时候，合该一鼓作气。但这几日大周却按兵不发，如果不是要暗度陈仓，就是他们军中朝中出了大事，自顾不暇。”
　　此话一出，萧思温心中大震。如今两军对垒，地势平坦，暗度陈仓的可能实在是微乎其微。柴荣对幽云十六州志在必得，绝不会半途而废，那么大周会在这样有利的时机停止攻势，必定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萧思温没想到燕燕居然如此通透，一语就点破了此事的关窍。但他此时无暇感慨，就听得燕燕继续说道：
　　“女儿觉得，除非是大周皇廷震荡，有人趁柴荣出征之机谋朝篡位，否则柴荣是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的。”
　　萧思温点了点头，心中对女儿的话很是认同。“但据我所知，大周后方稳固，形势远没有如此紧迫。”
　　“女儿听闻最近柴荣在帐中闭门不出。”燕燕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将会对父亲造成多大的震动，但她年纪尚幼，做事难免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味，所以此时她不管不顾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那父亲有没有想过，可能是柴荣自身出了问题？”
　　燕燕的话说到了这里，萧思温完全明白了。他不是没有往这上头想过，但却又被自己否定了。说到底柴荣此次用兵如神，还是对自己的判断造成了影响，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就对柴荣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敬畏之心。
　　不过数日之后，燕燕的话就得到了验证。柴荣一举夺下三关后因为积劳成疾，重病不起，不得已只能班师回朝，不久后便病死在开封府万岁殿中。
　　萧思温站在城墙上看着城下一片空芜，无限感慨地叹了口气。数日前周军还带着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的气势连克三关雄踞城下，转眼便只能退兵回朝，徒留一地衰草。不能不说是盛衰难料，天意莫测。而萧思温此人虽然饱读诗书，长于计谋，但却不擅领兵作战，此次无异于捡了一个现成的大便宜。
　　柴荣挟风雷之势而来，数月间又频传失守之报，辽国朝堂本都已经做好了幽云十六州全部落在大周之手的准备，而此时大周不仅已经退兵，甚至于连柴荣本人都因此战而身死，这对于整个大辽来说都不能不算是一件意外之喜。因为此次“大胜”，萧思温又贵为朝驸马之尊，所以不久便被召回上京做了侍中，成为了穆宗的亲信，燕燕自然也跟着父亲回到了京城。这一年是辽应历九年，公元95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