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庭雨深深》婧梓汐

1、序章

　　1938年的上海还是不夜的上海，花柳繁华，灯红映酒绿，处处温柔富贵乡。在这之中，百乐门的霓虹灯最是闪耀。最媚的舞女，最红的歌星，最醇的红酒，招待最富贵的人。权贵纨绔还在寻欢，纸醉金迷，哪儿有半点沦陷后的景致。
　　该享乐的还在享乐，真正掌握权势的人，并未受到太大冲击。更有那么一些，借着乱世发家致富，或是名利双收，混得风生水起。程深就是其中一个，混得极好的一个。
　　极司菲尔路76号的新秀，李士群跟前的红人儿，又与日本人交好。便是算不上一呼百应，也是许多人巴结眼红的对象。此时他正坐在百乐门视野最好的卡座，左右围着的，都是上海滩能数得上名字的公子哥儿。
　　奇怪的是，清一色的男人，竟没喊一个舞小姐坐陪。
　　程深捏着高脚酒杯，不时与身旁的人轻碰，然后小抿一口。每一次都是浅酌。所以一群人中，也只有他的脸还是白皙的。或许就一个男人来说，太过白皙了。
　　他一直噙在嘴角的笑突然深了几分，视线停在一个定点。身旁的人留意到了，顺着看过去，是一个面容姣好的美人儿。柳叶眼，瓜子脸，生得极是秀气，垂着螓首，低眉顺眼的，也不知在这儿站了多久。
　　“雷夫人新婚燕尔，怎的就到这种地方来了？”
　　“我……我是来找你的。”头还是垂着，眼神闪烁着落到程深身上。
　　有人催了声口哨，也有人调侃。
　　“程少，这就是你说要介绍给我们的小姐？”小姐两个字用了重音，又惹来一群公子哥儿的窃笑。
　　程深同样的笑了，然后转向苏锦玉。“不知雷夫人找我什么事？”
　　“我……”才开了口，又止住。低垂的眼眸怯怯扫过程深旁边的那些人。一双眸子半含秋水，贝齿轻咬红唇，欲言又止，更显得楚楚可怜。
　　那些人的表情变得暧昧，识趣的把这空间留给给二人。
　　程深放下酒杯，慵懒地让自己陷入真皮沙发中。
　　“说吧，什么事？”
　　苏锦玉踌躇地坐下，选了一个离程深最远的位置。
　　“我……想请程先生帮一个忙。”
　　“关于你们苏家？”
　　“……是。”迟疑了一下，她继续说：“只要程先生愿意帮忙，苏家的纺织厂就能度过这次难关。”
　　“恐怕不只是苏家纺织厂吧。”程深看向她，“雷恺泽为了替你赎回苏家的产业，挪用公款，要是不及时把这个窟窿补上，堂口那些老家伙不会放过他。”
　　“你都知道了！”苏锦玉一惊。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雷夫人忘了，我现在是做什么的。”说罢，轻蔑地笑笑，“也许白夫人真是忘了。不然，怎么会来求我这个你最不屑的，日本人的走狗。”
　　“我没有……”
　　她想解释，却见程深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可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你淌这滩混水？”他一手捏起她的下巴，力气不小，苏锦玉被迫仰视着他。“凭你这张漂亮的脸蛋？雷凯泽为了娶你甘愿惹祸上身，所以你以为，我会和他一样？”
　　苏锦玉的脸色一阵难堪。她艰难地开口：“林小姐说……她说只要我愿意，你能帮我。”
　　“潇潇说得自然不错。我对美女的请求，向来乐意帮忙。可对你……”程深松开钳制的手，退回原位，“我没兴趣。”
　　那双秋水翦眸里，终于燃起了懦弱以外的情绪，不甘，和愤怒。
　　“要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一个人同意。”
　　“什么人？”
　　程深示意苏锦玉往外看。
　　流萤闪烁之中，走来一名穿着黑色蕾丝洋裙的女人。黑色，并没有在昏暗的光线下，掩
　　她的光彩。
　　蕾丝是纯手工制的，由专业的工艺者揉捻出每一道花纹，单纯的黑在灯光的折射下，映衬了不同的色泽。深色的皮草温柔地拥抱她的香肩，衬托着一张娇艳欲滴的小脸。
　　柳黛眉，桃花眼，红珠唇，白玉齿，鼻头小巧，肤犹凝脂。比起苏锦玉的三分娇弱，多了四分灵动，眼眉流转间，又透着二分诱惑。
　　程深这回是满眼柔情地起身把人迎进来。搂着她的小蛮腰，好不亲昵。
　　“这位是陆寒清陆小姐。只要她点个头，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锦玉却是没有反应。呆愣着，直到陆寒清冲她勾起一抹微笑，才从错愕中清醒，从仇恨到愤怒。
　　“陆小寒！”
　　更没有半点原来的胆怯。
　　程深不以为意，与陆寒清耳语几句，便离开了，让她们单独谈话。陆寒清走到苏锦玉面前，笑容大方，举止得体。
　　“金玉，好久不见。”

　　舞厅的另一边，站在阴影中的女子柔声开口：“放心了？”
　　她身旁的男人没有回答。
　　“既然这么担心，为什么还放任她来？就不怕，真发生些什么？”
　　“我不想她难堪。”
　　“呵，那就宁愿，她让你难堪？那些公子哥儿口无遮拦，知道明天会传出什么样的流言吗？”
　　男人又安静了，然后，才问道：“那是陆小寒？”
　　“陆寒清。”女人纠正，“程深的现任女朋友。时过境迁，现如今，程少爷的女人，可比青雷堂雷爷的妻子，更不能得罪。”
　　“他要保陆小寒？”雷凯泽顿了一会儿，转向身边的人儿，竟带着担忧，“那你……”
　　女人轻笑，“所以说，我和他，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
　　雷凯泽还想再问，却见对方突然捂住心口，脸色刷白，浑身也被卸了力气一般，雷凯泽直觉的就要去扶。但有人比他更快了一步，横出的手臂挡在他和女人之间，将她带入自己的怀抱。
　　“阿墨……”
　　她虚弱地抬眼，看清来人后，便安心地昏睡过去。
　　“她……”
　　“雷爷还是管好自己的女人吧。”
　　他小心地将怀中人横腰抱起，径直走出百乐门。雷凯泽收回视线，举步朝程深原来那处位置走去。

　　“你怎么会和程深在一起？”苏锦玉正在质问。
　　陆寒清“噗嗤”一笑，然后冷眼望着对方。“你金玉能摇身一变成为雷凯泽的太太，我为什么就不能和阿深在一起？”
　　“可是程先生和林小姐……”
　　“原来你知道，那你还来找他献身？”
　　“我……”
　　“别说你没有。一个女人来寻求一个男人的帮助，还是在这种地方。你不会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我……我是逼于无奈……”
　　陆寒清冷哼，更是不屑。“我和林潇的事用不着你管，苏家的烂摊子，还不够你操心吗？”
　　提及苏家，苏锦玉的怒气重新燃起。
　　“要不是你，苏家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还会为自己放下的错感到愧疚的话，就让程深答应帮忙。这是苏家几代人的心血，你不能就这么把它毁了！”
　　“愧疚？金玉，对你，我从来不觉得愧疚。”陆寒清转身坐下，拿起程深的那只高脚杯。“我会帮忙的，不过不是为了你。”举杯，一饮而尽。
　　“就算一切重来，我当初对选择也不会改变。还有，我真讨厌你以苏家大小姐自居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