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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入宫(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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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循声望去,完颜夫人和四夫人各自由丫鬟搀扶着站在门口,那声叫完颜琇闭嘴的斥责出自完颜夫人身后的四夫人。
“额娘,我说的都是实话,为什么不能说!”完颜琇这下是真觉得委屈了。
“胡闹什么!”四夫人一脸肃色,低斥道,“跟我回房去!”
“我不回房,我又没说错,做了还怕别人说!”完颜琇让四夫人拽着就是不愿走。
“还胡说!你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
“额娘——我不回去……”完颜琇不甘心地叫着。
四夫人哪儿管完颜琇愿不愿意,一个劲儿地拉着完颜琇出门,在经过完颜夫人身边时,强装出笑颜:“大姐,琇儿小,不懂事,我这就带她回去好好管教,您别往心里去。”
完颜夫人不说话,一向慈蔼温和的眼神里却迸发着冷怒,四夫人讨了个没趣,只得讪讪地强领着完颜琇退了出去。
“索总管,去请大夫到四夫人那儿看看四小姐的手有没有伤着了。”完颜夫人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支开索布。等索布离开后,完颜夫人又缓声对我说:“珣儿,你也带着巧月回房去吧。”
“是。”我正要应声退下,完颜老爷想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叫住我:“索总管刚才同我说,前些日子你问他拿去了巧月的卖身契?”
我心头不由一惊,没料到索布会选在今天翻起旧账,难怪完颜琇有恃无恐。我定定神,正预备把先前想好的那套说辞搬出来,却听完颜夫人说道:“珣儿,这卖身契的事儿我同你阿玛说,你先下去。”
向索布索要巧月卖身契的事,我不曾向完颜夫人提过只字,她是如何知晓的?我心里虽然觉得奇怪,但也不好违逆完颜夫人的意思,我相信完颜夫人决不会害我,于是就向完颜老爷和完颜夫人福了身,带着巧月出去了。
“巧月丫头的卖身契是我让珣儿去拿的,在这个家里难道我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主吗?”
我刚跨过门槛,完颜夫人哽咽的声音就从内室传了出来。
“我的好夫人——”完颜老爷软着嗓子安慰:“我不是这个意思,拿去就拿去了……”
“都是女儿,有谁像老爷这么偏心的?珣儿这些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如今好不容易寻了回来,我身子不好,万一……你叫我怎么放得下心走……”
“夫人只是身子弱了些,千万别胡思乱想……”
“老爷宠琇儿我知道,可也不能偏心偏成这样……您……您叫我怎么能不难受……”
“夫人——琇儿和珣玉都是我的女儿,我两个都疼,上次夫人说要宴客过寿,我不是全都照夫人的意思办了……”
身后的说话声越来越轻,直至消散在空气里,再也不复听闻。
挥退了巧月,我一个人在花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与完颜琇的较量,我大获全胜,但我的心情却并未因得胜而欢快起来,反倒觉得有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口,郁闷难解。
做宫女有宫女的好,当官家小姐有当官家小姐的烦。以前在洗衣房,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谨小慎微,不犯错,一个人的生活其实是很简单的。反过来看现在的自己,吃好的,用好的,有人里外伺候,看着挺逍遥,事实上乱七八糟的麻烦事一堆,想躲都躲不开,有时候,还不如做个小宫女自在呢。
唉,珣玉啊,你又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吧?
正念叨着自己的不知足,西边的墙垛上忽然爬上一个人影,那人身手颇为矫健,三两下就从墙瓦上翻了下来,安全着陆,落地稳当。
刺客?小偷?我呆在原地,一时间只想到这四个字。
那人神态自若地用手掸了掸翻墙时沾到衣袍上的积雪,他转身瞧见我,俊脸上立即浮现起惊喜,背着手笑吟吟地向我踱了过来。
“高兴得傻啦?”那人拍拍我的脸颊,满眼是笑。
“你、你、你怎么进来的?!”我不是高兴得傻了,而是完全被他吓傻了。
“从那里进来的,你不是瞧见了?”那人指了指覆雪的砖墙,无所谓地笑笑,那笑容好似在宣告世人翻个墙对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我记得侍郎府有建大门请十四爷走。”有门不走,为什么非要不走正道?
“翻墙方便。”
嗬,他十四爷的回答多潇洒。
等等!十四阿哥是翻墙进来的,那也就是说整个侍郎府除了我,谁都不知道他皇阿哥大驾光临了咯?要命!如果让任何一个过路的人撞见他十四阿哥大摇大摆地在府里晃荡,不闹得鸡飞狗跳才怪。到时候,我要怎么解释?就说方才,琇四小姐还血淋淋地控诉,要当众揭发我和他十四爷的“奸情”呐……
事不宜迟,我抓了十四阿哥的手就往内院跑,推他进我自己的屋子,探出头左右观望,确定没人看见,迅速关上房门,这才舒了一口气。
唉,这十四阿哥太乱来了……
我转过身,十四阿哥凝视着我,嘴角噙笑,他执起我的双手包裹在掌心,呵了口热气:“你的手凉得跟冰块似的……”
我尊贵的十四爷,我这是被您给吓得呀。我挑眉不语。
“我帮你暖暖……”他又呵了一口气,裹着我的双手,快速搓了起来。
我缓缓地笑了,这样的十四阿哥,谁能狠得下心对他生气?他的手比我的也暖和不到哪里去呀……
我轻笑着抽开手,去取柜子上暖手炉,谁知就这一转身的功夫,十四阿哥已经大刺刺地躺倒在我的床上了。
又来了,又来了,我捂额呻吟。这儿是我一个姑娘家的闺房,不是您家紫禁城,也不是皇城里的洗衣房,您十四爷能不能收敛点?
“十四爷的大驾亲临侍郎府,不知有何指教?”拿他没撤,我搬来凳子在床边坐下。
“想你了,所以就来了。”十四阿哥单手支头,侧身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看着我,
呵,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本姑娘。“哪儿想我了?”我问。
十四阿哥拉过我的手按在胸前。“这儿想了,想得都疼了。”
“那我帮十四爷揉揉?”我笑眯了眼睛,二话不说,就着他的胸口揉按起来。我揉,我使劲地揉!
“唔——轻点儿,珣玉。”十四阿哥闷叫一声。
“不行,不用劲的话揉了没效果。”我笑容可掬,下手毫不留情。
“好珣玉,我的胸口不疼了。”十四阿哥握住我的手,笑着讨饶,“我口渴,想喝水。”
“不疼了啊?”我听话地收手。略施小惩而已,要是真把他十四爷揉成内伤,这个责任我可担不起。“我去倒水,十四爷稍等。”
“要温的,不要热的。”身后传来凉凉的指示。“有点心的话最好。”
我不禁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在我的房里,占着我的床,还把我当佣人使唤,他十四爷倒真不知道什么叫客气。
倒上温茶,摆上点心,正要端去给十四阿哥享用,才转身,冷不防撞进一堵肉墙。“哟,还真有点心呐。”十四阿哥一手稳住我手里的托盘,语气欢畅。
他属猫的么?走路都不用出声的?我忍不住埋怨地瞥了十四阿哥一眼,对上他谑笑的眸子,霎时大悟,这男人根本就是以欺负耍弄我为乐!
“点心是我吃多下的,十四爷若是不介意,就请将就着用吧。”我说。
十四阿哥拈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嚼了三两下便直接吞进肚子里,末了,不忘发表食后感言:“不错,挺好吃。”
我抿嘴笑了起来,抽出怀间的帕子,伸手去擦粘在他嘴角的桂花碎末。这十四阿哥呀,有时候和孩子没什么两样。
“珣玉……”十四阿哥反握住我伸过去的手贴在颊边,眸光闪动。“我是真想你了……”
“知道了……”我不好意思地低头别开眼。说不动情是骗人的,不过这十四阿哥说话时真时假,叫人分不清哪句是真心话,哪句又是在逗着我好玩。
十四阿哥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知道明年要选秀女的事吗?”
啊?我抬头,对突然跳到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而一时反应不及。选秀女……选秀女?
“三年……到了?”我呐呐地问。选宫女和选秀女的事我在洗衣房的时候听人说过,上三旗包衣宫女一年选一次,八旗秀女每三年轮选一回,这么快,皇帝又要挑老婆了呀……
十四阿哥点头。“户部已经起造好了适龄秀女的名册呈交皇阿玛,就等皇阿玛下旨决定阅选的日子了。”
“我……也要去?”其实用不着十四阿哥回答,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别怕,有我在……”
“怕什么,去就去。”我截断十四阿哥的话,笑凝着他,说道:“倘若承蒙皇上垂爱,封我个嫔或贵人什么的,到时就连十四爷您……”我奸笑,不用我把话说完,十四阿哥渐显阴沉的脸色足以说明他知道我后面要说什么了。
假如我果真中选入宫为妃嫔的话,那他十四爷以后在紫禁城里见到我,还不得乖乖叫我一声妈?轻轻松松就长了十四阿哥一辈,光想想都开心啊。
口头上扳回一成,我暗自在心里坏心偷笑,没道理总是我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不是?
“哼,就凭你这姿色?”十四阿哥冷哼一声,捏起我的下巴,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无限惋惜地摇摇头:“恐怕还没进神武门的大门就被撂牌子了。”
混……蛋!这男人打击人的本事天下一流啊!
“我哪儿有那么差!”事关个人荣辱,他不能这么侮辱人的!
“没那么差吗?”十四阿哥凑近了脸,又仔细瞧了瞧,倏地在我嘴上亲了一下,恢复了嘻嘻笑笑的面孔:“是没那么差呀。”
口头调戏还不够,现在明着动嘴吃起我豆腐来了?我瞪着眼,握紧拳头,真想一拳往眼前那张笑得猖狂的脸挥去,揍得那张笑脸的主人龇牙咧嘴,痛哭流涕。
哈,很好,太好了。我怒极反笑。“如果我过了初选,进到复选怎么办?”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
“没进怎么办?”十四阿哥反问,一副志在必得的口气,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可恶。
“没进复选我跟你姓!”脑子被他气得一热,不经考虑的话脱口而出。
“跟我的姓?很好。”十四阿哥单指勾起我的下巴,对着我的唇像盖印似的又琢了一口。“以吻为印,一言为定!”
我一怔,感到事情不太对劲,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人卖了还在乐呵呵地替人数钱?“不行!”我立刻大声叫嚷道,“刚才我没想好,不算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呀,珣玉。”十四阿哥对我言而无信的小人行径摇头不齿。
“我不管,我不管。”我扯着十四阿哥的袖子死命乱晃,耍赖到底。“君子说的是男人,我又不是男人,谁说我不可以反悔的?”瞧十四阿哥胸有成竹的样子,摆明了早有准备,挖好坑,就等着我傻乎乎地往里跳了,万一我没选上,岂不真要跟他的姓了?
“嘘!”十四阿哥突然脸色一沉,做出噤声的手势。“来人了。”
我一听,不再闹他,连呼吸也不敢大声。别人在背地里嚼舌是一回事,但当真让人“捉奸在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紧张兮兮地听着门外的动静,正想着如果有人来了该用什么借口打发,唇上忽地感到一热。
“说定了!”十四阿哥的笑音入耳,趁我没缓过神,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打开房门,一溜烟地闪了出去。
我恍然明白过来,即刻追出去,然而庭院里空旷无人,十四阿哥早不见了踪影。
啊——混蛋、混蛋、混蛋!又耍我!
我气得跳脚,可平静下来后又倍感好笑。
手指轻抚朱唇,十四阿哥留在唇瓣上的独特气息依然清晰可感。
入宫为妃呀……
我低低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