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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身世(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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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洗衣房,我一个人呆坐了许久,脑袋里反复重现方才发生的事,一颗心上下忐忑,安定不下来。我拉出挂在颈间的红绳,对着串在红绳上的玉佩瞪眼瞧了半天,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十四阿哥异常的举动必然同这块刻着“珣”字的玉佩脱不了干系。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了大半宿。隔天早上起来睡眼朦胧,哈欠连连,迷迷糊糊地吃饭,迷迷糊糊地干活,一整天都浑浑噩噩的。
入夜时分,十四阿哥差高安送来一套藏蓝色的长衫催促我换上。我从高安手里接过衣服,满腹狐疑,这衣服我太熟悉了,因为我每天都得洗上厚厚十几打。
虽然我深切地认为事情似乎正朝着越来越诡异的方向发展,但我还是乖乖地换上高安拿来的衣服,跟他去见十四阿哥。
黢黑的夜空月隐星稀,石砖铺成的甬道上,高安提着羊角宫灯走在前头,略显苍白的侧脸在灯火里时隐时现,落地的步伐轻得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寂静的夜色里,只有那昏黄的烛光在黑暗中缓缓前行,飘忽不定,仿如鬼火游移,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高公公……”我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高安身子蓦地一顿,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怎么了?怎么了?我被吓得不轻,慌忙抬头张看。
这时,月亮从厚密的云层里慢慢探出头,驱散了静夜的漆黑,眼前的一景一物渐渐清晰明朗起来。甬道的尽头,一辆马车停驻在拱门外,男子背对着我站在马车边,负手凝思,似是等候了多时。
心底涌上一股澎湃的情绪,把胸口涨得满满的,感情比理智更快做出了反应,我抬起脚,跑了过去。
“才一日不见,小玉对我的思念就如此强烈,实在大为出乎我的意料。”十四阿哥稳住我几乎是飞奔而来的身体,醇厚的嗓音带着笑谑。
不理会他的揶揄,我苦着脸扯了扯身上的袍子,一开口就是抱怨:“为什么我非得穿成这样不可?”当宫女已经够悲惨的了,为什么我一个姑娘家还要假扮成太监?是的,十四阿哥遣高安送来的是一套太监的衣服。
“不错嘛,高安的衣裳你穿着还挺合身。”十四阿哥噙着笑意打量我,答非所问。
嘿!怎么说话呐,就算是夸奖也不是这么个夸奖法的吧。我不满地瞪着十四阿哥,无声抗议,眼角的余光瞥见侍立在一旁的高安偷偷低下头窃笑不已。
“走,跟我出城。”十四阿哥牵起我的手,作势要上马车。
“等等……”我拉住他的手臂,想把话问清楚。“出城?”宫女好像是不能随意出皇城的吧。
“对,出城。”十四阿哥点头。
“出城去哪儿?”
“随我去就知道了。”
嗬,多酷的回答,摆明是在敷衍我。“我不去。”宫女私出皇城是违反宫规的,万一被守门的侍卫查出来,那是要掉脑袋的!
十四阿哥看出我的顾虑,一边用手理平我襟前的衣领,一边保证道:“别担心,你这模样没人能瞧得出来。”
那可不一定!我怀疑地瞅着他,显然不信他的话。
人不能抱有侥幸心理,何况是面临眼下这攸关我性命的大事?我承认,我的胆子比绿豆还小,这么冒险的事我不做。
“珣玉!”见我转身要走,十四阿哥一把擒住我的手腕,硬是把我拽了回来。“不要闹脾气。”
谁闹脾气了?我大感冤枉。什么事儿都故作神秘地不对我说明白,现在又拉着我去做搞不好要杀头的事,我怕死不想做还不行么!
我仰头瞪着十四阿哥,倔强地与他对峙。十四阿哥俯视着我,乌黑的眼眸里透露出的也是不肯退让半步的坚决。
我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对于这种几近无理的强迫,我大可以很有个性地甩头就走,毫不理睬,然而,面对眼前的十四阿哥,我……性格不起来。
十四阿哥是皇族宗室,是连达官贵人见了都要点头哈腰自贬三分的皇子,而我,不过是一个洗衣房的下等宫女,是奴,是婢,任人使唤,惟命是从。宫女是不允许有尊严,不允许有自我的,在这个时代的人的认知里,宫女甚至连人都不是。皇子和宫女之间的差别,犹如云在天,泥在地。身为尊贵的皇子,十四阿哥对我的包容已经……够多了。
我叹了口气,敛下眼睑,从僵持不下的对垒中退下阵。“能不能……不去?”垂头盯着十四阿哥腰间悬着流苏的翠玉佩饰,我小声地讨价还价。
“不行。”不容违逆的回答,语气却明显软化了许多。
“能告诉我去哪儿吗?”要是把我拐出皇城卖了怎么办?
“去了就知道了。”十四阿哥固执得很,不说就是不说。
唉,我认输。
十四阿哥扬手,高安即刻快步走了过来,在马车边蜷伏下身体。十四阿哥踏在高安的背上,纵身坐上马车。“上车。”他转过身,朝我伸出手示意道。
要我把高安的身体当台阶踩?望着弓起背脊,恭顺地伏跪在地上的高安,我的脚像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我既不是嫔妃格格,也不是大臣千金,这种把人当东西踩的“主子”待遇,我承受不起。
“高公公,你起来。”我对高安说道。如果我今天真的一脚踩了下去,晚上我一定会睡不着觉的。不就是上个马车么,有什么难的
高安闻言抬头,怔怔地看看我,又怔怔地回头看看十四阿哥,不知在想什么,迟迟不见他站起来。
不管了!高安不给我让地方,我自己从前面照样能上去。不就是上个马车么,有什么难的?
我一手抓紧车辕,另一只手撑住车板支起身体,左脚上抬,想跨到马车上去,可无论我怎么努力,总还是差那么一点。我双脚离地,人尴尬地悬在半空,上也不成,下也不行,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两条手臂支撑着,手臂的酸痛感越来越强烈,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快拉我上去啊!”我忍不住朝坐在马车上一动不动的十四阿哥大叫。他没看到我爬得很辛苦么?
“麻烦的女人!”
一声低咒拂过耳畔的同时,我一个眼花,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待视线再度恢复清明的时候,人已经马车里了。
呼——终于上来了。大吁一口气,两颊因为刚才屏息使力而一阵阵发烫,就连耳根也是热呼呼的。
上车的过程虽然难看狼狈,但好歹最后还是爬上来了。“为什么我一定要扮成太监?”我低头整理衣衫,对自己一身不伦不类的打扮仍旧不太习惯。
“因为我们要出皇城。”十四阿哥简明扼要,说了等于没说。
“为什么不扮成宫女呢?”本色演出,保准演技精湛,更不用担心中途会出纰漏。
十四阿哥一愣,估计是没有料到我竟会问出那么愚蠢的问题。“胡扯什么……”他轻斥了一句。
哦——我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他十四爷也清楚宫女是不能出皇城的呀。
我举起双手扶正头上歪斜的帽子,忽然觉得好笑。“这算什么?浑水摸鱼?”我笑问十四阿哥。呵,我这么鬼鬼祟祟,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十四阿哥放下车帘,倾身靠了过来,他结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抚过我的额头,修长的手指将我散落两鬓的碎发拢至耳后在帽檐下藏好。
“不。”他嘴角噙笑凝视着我,扬眉纠正道,“这叫瞒天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