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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番外1:归期归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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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样子,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主动说出来,能不能不让我……我们这么担心你啊!”那是峻秀离开咖啡厅的阁楼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很少会对人发脾气,认识至今更是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对我说过。窗外秋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直到我拿了伞准备送出去,他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弯弯绕绕的街道巷口中。
鹿晗要走了,我不能告诉峻秀,很多很多的事情,我都不能告诉他,连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主动说出口的毛病是怎么养成的,我也不能告诉他。
我的眼睛被泪水洗过后非但没有变得更清明反而刺刺的疼痛,我很想倾诉,好好说道说道这些疼痛的来由,只可惜那个人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个电话短信问候都没有。
我明白他的理由,可是……我怎么办呢?
那应是九年前了,我尚未经历得什么人事变迁,是个刚脱下女子校服从象牙塔走进小社会的小姑娘。做事家的阿婆说我出落得愈发水灵,算得上芝加哥唐人街里最有中国古典风韵的女子,迟早会有良人来求媒。彼时只当是个笑话做不得数,那些情啊爱啊都一概不懂,或许是女子学校的校风太严格了吧。但那一切都在我对上他的双眸的时候截止了,命运的齿轮像上了发条一样不停歇的地按照写好的剧本发展,我什么都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初见他,是刚满十八岁的那个上元灯节,明晃晃的各色灯笼和不同肤色种族组成的人潮将唐人街堵得水泄不通。我同往年一样帮着阿婆家的店子在门口摆开了外卖的摊子,边煮着汤圆边张罗着卖些中国结和手扎的灯笼。然而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挑开了桌上的商品,准备拿起我放在桌边的折扇。
“不好意思,这个是私人用品,不卖的。”我一手压住了扇骨,视线扫过那只按着扇柄的手,顺着边角缝着金色丝线的广袖往上攀爬,这人竟穿着月牙白的右衽汉服。虽然这节日是传统节日,但穿成这样的,放眼整个唐人街,除了他,就只有比他全身装备还要齐全的穿着蓝色齐胸襦裙外搭粉色雪纺绉大袖衫头戴银钗的我了。
“那姑娘借给我看看吗?”他丝毫不在意我打量的眼神,笑着对我说,似乎挺感兴趣的。
“那你得先买点我们这里的东西。”我转了转眼珠,准备赚他一笔。
“那请姑娘在店里给我找个位置,我边吃小吃边欣赏欣赏姑娘的宝贝扇子如何?”
我点了点头,见摊子里阿婆还忙得过来,于是招呼他进了店内坐下,“你要吃什么,点吧。”
“姑娘……”
“打住!”我打断他的话,其实声音还是很好听的,但就是这一句一字的措辞吧,实在奇怪了点,“换个称呼吧,姑娘姑娘的,不太适应。”
“叫服务员显得咱俩太生疏了,叫小姐好像又容易引起歧义,叫美女又显得太轻挑,叫妹子又显得太世俗,咱俩这一扮上,我觉得叫姑娘挺好。”
他这排比句明显的地把我绕晕了,可是,我们怎么就不太生疏了啊,“我觉得啊,你可以……”
“我叫秦阳,可以开始点菜了吗?”
后来我和他聊天才知道,他三个月前才到唐人街工作,我们曾在他工作的地方有过几次照面,只是他记得我,我不记得他而已。可是也是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和我父母在同一个单位——唐人街华人警察署。
“你这扇子不错,现在能给我看看了吗?”
我从我怀里掏出我一直很宝贝的扇子,今天本来是想放在身上做装饰用的,没想到干起活来实在麻烦,才放到了一旁,却让他瞧上了。“那你说说这扇子不错在哪里?”
“这扇骨用的是紫竹,上面干干净净没有白点,紫竹节较短,很难找到一段可以做把较大尺寸通体无节折扇的材料,你这把应该是上品。这扇子偏大,原先应该是做舞蹈扇用的,用彩绸镶边,后来彩绸破了,你找不到人重新修补,就将彩绸边缘剪断,成了这个样子。”
我点了点头,他说的都对,“你是唐人街上新来卖扇子的吗,那你会修扇子吗?”
“我也只是会看看,没那么大能耐。”
店里打烊,他便离开了。当然也知道了我的名字,虽然是我以为的他第一次知道了我的名字。此后,他也时常会来店子里小坐,阿婆认识了他,常旁敲侧击着问我的想法,于是敲击敲击着,我们俩也就真走到了一起。每每想到第一次带他回父母家的时候都会有些心跳加速,好像这辈子,就和他这样一起过下去也很好。
“小瑶,看我这么疼你,你要对我好一点才是。”
“喂,我把我所有的爱,所有的家人都分享给你了,都这么掏心掏肺了,难道还不够吗?”
“好像还不够。”
我以为他只身来到芝加哥,没有家人在身边,朋友也不多,我的圈子自然也成了他的圈子,那种不安定的感觉让他暂时还需要在我身上寻求确定。直到那一次家里的电线被人在半夜意外毁坏,我再次醒来是在周围冰冷无声的仓库里,才开始意识到我好像被卷进了什么浪潮之中,隐隐的危机感与心跳一起在胸腔里打着响鼓。
从我被绑架到我被解救其实只有三天的时间,而营救我的时间其实也只有短短的三个小时,而那三天我度日如年,那三个小时是午夜梦回最想抛弃的记忆。他们说我吓坏了,整整昏迷了两天,他们很快地帮我处理好了一切事宜,我所需要面对的,是一个只有我双亲躺着的葬礼和一个我深爱的人的失踪报告。
“苏瑶,你还好吗?”
“谢谢,我还好。”但并不是每个问候你的人都能真真正正体会你的痛苦。
“小瑶,你要坚强。”但并不是每个经历过这些的人都能学会坚强。
而他,我等了很久,却一直没有出现。我只知道是他松掉了绑住我的绳子,是他抱住了我,可也是他只留给了我两个字——“等我”。
而这两个字,我从那时一直守到了现在。
每日每日的煎熬,心理医生的帮助简直微乎其微,我向警察署提出了申请要离开芝加哥。
“警察署在你被绑架的前一个月就接到指令调查埋伏在唐人街的毒枭,说是暗访却打草惊蛇,造成了你被绑架的结果。火拼当时,有漏网之鱼,如果想要打击报复,你会是最佳人选。”
“叔叔,您的意思是让我回中国?”
“这个贩子团伙虽然大,但是能力还不足以横跨太平洋,在中国,你会更安全。”
“那秦阳呢,我能见到他吗?”
“秦阳现在被调任了,你父母和他花了那么大力气救出你,你不能白白浪费他的用心吧。”
那天我搭上了去往中国的飞机,却在韩国转机时被星探相中,穷追不舍的要我考虑考虑这个受众人瞩目与簇拥的职业。她用着别扭的英语和中文说了很多很多话,可是我的思绪早已回到了我家小别墅的三层阁楼。那里有一架钢琴,我和他在休息日总会窝在里头弹琴唱歌,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在伯克利选修过音乐专业,我们曾四手联弹谱过一首只属于我们彼此的歌曲,只是再也找不到时间去个专业录音棚进行录制了。如果他被星探撞到了的话,被劝说的就应该是他了吧。
“小姐,小姐,您是愿意了吗?”大概是我的笑容带给了她错误的遐想,但我确实动摇了。
“抱歉,我还需要考虑考虑,能给我您的名片吗?”
我想我也许是可以站上那个舞台的,因为他曾说过我应该成为伯克利大学的学生,应该为拥有如此高的音乐天赋而自豪;我想我也许是想站上那个舞台的,因为这样他也许就可以看见我,即使那是一种我看不见的隐形联系。只要这样想想,我的生活就顿时充满了意义,我觉得也许我能够更积极的活着了。
“对不起,请问您是苏瑶女士吗?”很久没有听过的芝加哥口音打乱了我忙碌的练习生生活。
“是的,我是苏瑶。”
“我们正注意到您在SM预备出道成为一名明星。”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这件事情涉及到您的个人身份信息泄密和安全问题,我们建议您换一种职业,如果有需要,我们也可以为您安排。”
“您是说……”
“对不起,因为案件还没有完全侦破,所以很抱歉给您的生活带来了困扰。”
“那……秦阳,他还好吗?”
“对不起,我们这里没有秦阳的任何消息。”
有了美国的文件我的解约程序打破了公司历来练习生通过此类程序的最快速度,我拿出最后的一点积蓄在朋友的帮助下开了一家勉为其难可以支撑生计的小咖啡厅。我早已经习惯了众人的不理解,就如同我早已习惯整夜整夜的噩梦与失眠还有峻秀口中那个“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主动说出来”的臭毛病。
昌珉家搬家的时候,他将那台很久不用的钢琴送给了我,我将它安置在咖啡厅一楼的小舞台上,总幻想着他有一天会回来,和我一起四手联弹。茜茜总问我,人事变更,他怎么就知道我在这里。我不能也没有告诉茜茜,我的所有身份信息在警察署里,是个公开的被关注的存在。
“你看上去生活的还不错。”
“要死要活的话,你们肯定会嫌我麻烦。”
“我记得秦阳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警察署那个拉着卷帘的玻璃窗门口,他问我你是谁,我跟他说你是咱们警察署副署长和警长的女儿,他夸你做饭好吃。当初知道你不喜欢警察做男朋友,还真是费劲心思弄来一套月牙白的广袖汉服给他穿上。”
“然后假装元宵灯节偶遇,你不怕死了以后下地狱吗,Lee?”
“警察这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死后基本上天堂。”
“我这辈子也算是触了霉头了,怕什么来什么。”
“Suzy,你确定你要真这么一直等下去吗,万一……”
“你们不要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好吗?”美国不是什么“人质最大”的国家,能让警察署出动这么大的力量来营救可能已经被杀害的我的唯一可能——就是“利益交换”。我活着出来,他隐姓埋名的进去,说的好听点是间谍,说的通俗点是探子,可本质就是,在危险中求立足之地。
“Lee,我很喜欢他,喜欢到噩梦的尽头他出现了,我都会睡得特别香甜。我们没有分手,他走之前让我等他,也许他马上就会出现在咖啡厅的门口,然后拥抱住我,说,傻丫头,警察叔叔来抓人咯!”不知道怎么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用双手捂住脸,声音回荡在手掌间,“所以我求你们不要再让我放弃了,父亲母亲的离开已经让我支撑不住了,如果这个信念都没有了,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生活下去了。”
“Suzy,你听过一个故事没有。有一个魔鬼被关在监狱里,第一年他说谁放我出来我许诺给他三个愿望,第二年他说许诺一个愿望,到第三年终于有人放他出来了,魔鬼却杀了那个人。执念太深,容易入了心魔。瑶瑶,我是怕你等待的时间太久,将自己折磨得面目全非。”
“可是Lee,我是个签了保密协定的人……”我签了保密协定,这个案件从始至终不能再透露给任何不知情人士,包括那些困扰我的梦魇。我的纠结,我的痛苦,我的爱情与亲情便成了一个必须被密封的箱子,我想说,却不能说。“你说让我不要等下去,是的,是有人在追求我,可那又怎样。我活在警察署的关注之下,这种感觉已经够难受了,我难道还要再拉一个无缘无故的人同我一同坠入深渊吗?”
“Suzy……”
“Lee,正如同你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我现在生活的不错,这就够了。”
他不再说话,曾经的那些岁月在我们的脑海里共同回放。已年过三十,Lee早就有了一双儿女承欢膝下。如果我和秦阳也一起走到了这个年纪会怎么样,我也时常在想,这让我觉得再见到他一定会疯了一样抓着他去扯证,亦或者是他先提出结婚的要求?
“那是……木槿吗?”
Lee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我看见他望着一楼小花园里那开得正盛的白色花骨朵,自我播种它茁壮成长,花开花败不知已经历了几世轮回。
“我记得木槿的花语是……”
“温柔的坚持。”我接过他的话,莞尔一笑。
此去经年,只身向一人。
总是习惯性地朝窗外张望,盼着你闯入我的视野,想将这漫长等待时光中的酸甜苦辣咸一并哭着说与你听。
而现在,我却只能埋怨你,为何当归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