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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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下的鸭川河，是我最爱去的地方。
怎么看也看不够的风光。
一川芦苇风中飘摇，将秀美的身姿映在清澈的流水中，而流水，一浪一浪卷向银白色沙滩，空中，有沙鸥和芦花在飞翔。
柔风拂动着游女的头巾，偶尔泄露出笠下的娇艳面庞，吸引住一道道艳羡的目光。有少年绾起衣袖，大声唱起小曲，昂首挺胸，得意洋洋。
空气中弥漫着春意，更交织着无数含情脉脉的眼光，这种我似乎在哪里看到过的眼光。
丽日下逶迤流动的鸭川河有多么美，除了我，没人能发觉。
因为我可以在空中轻舞，因为我不是人类，因为我是一只蝶。
他们说，不管什么动物，一旦被驯服，就会一生依恋着自己的主人，从此安顿下来，不再流浪。
他们说，所谓驯服，是个对半的咒，驯服之于被驯服，被驯服之于驯服。
这样奇怪的话，就是我主人说的。
不错，我是有主人的。
事实上，我不是普通的蝶，是一个式神。
我是平安京最负盛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式神，一种有灵魂有思想的精灵——蝶之灵。
尽管有思想，我仍然听不懂主人经常挂在嘴边的奇奇怪怪的一些话，就象不懂他沉默时，令我不能直视的目光。那么冷，那么单薄，那么凄凉。
“蜜虫，你会喝酒么？”
“要是你会喝酒就好了。”
我会喝，可主人似乎不记得这点，总这样反复问我。
我一次也没陪他喝过，虽说帮他倒了几十年的酒。
有那么一阵，其实是好长的那么一阵，主人的目光变得很温暖，甚至有时他会开心地大笑，有时又会想出些精灵古怪的念头，来捉弄一个人。
一个和我一样，在听到主人的那些奇怪话后，只会瞪大眼睛的男人。
“和尚这个造型很适合你，博雅。”坏坏地笑浮起在脸上，主人象只偷鱼的猫，斜晲着那正生气大叫着“晴明！”的男人。
连我都会忍不住笑起来。
我喜欢这样的主人，喜欢这样的场面，也喜欢这个叫源博雅的男人。
那些日子，已经在我记忆里模糊了，那么多年过去，我只记得洒到廊下的阳光，酒，烤香鱼，庭院里的常夏花，流过园中的小溪，还有源博雅明朗的笑脸，和主人看他时的神情。
还有无数次在月下响起的笛声，主人的白色狩衣……
这些，依然那么清晰，象刚刚才转过脸去一样。
我时常想：主人看着源博雅时，目光中所蕴含的是什么呢？
是爱恋，还是依赖？是沉溺，还是清醒？
而时而不来的博雅心里，主人又意味着什么呢？
你看，我是这样好奇的蝶，总想探知那些我不能理解，无法明了的东西。
人的世界，我始终也无法进入。
然而后来，这样亲密而又遥远的两个人，都成了亲，有了儿女，过着最最平凡的生活。
曾经占据主人生命的廊下，从此常常会空寂无人。
式神的生命本应和主人一起消逝的，这是做式神的宿命。
我却没有，在主人去世后，我依然存在着，并活活泼泼地在每个春天里跳舞。
谁叫我的主人，是最伟大的阴阳师呢。他的阴阳术，已经强到可以向泰山府君通融的地步。
只是我始终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替自己和好友续命？
三年了，这三年里，我自由得象风一样，任意来去，快乐的享受每一天。
日升落，月盈缺，潮涨退，花开谢。
世间一切于我都再无牵系，我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所有的式神都羡慕我。是啊，自由是式神最遥不可及的梦。
“三年后的今天，你把它们沉到鸭川河里。”
屏退了所有家人，主人招唤我去，最后一次对我施法续命，然后这样对我说。
这是我的最后一项任务，然后，我就完全自由了。
乌木扇骨和湘竹笛身都闪着光，长年累月的摩挲，将它们打磨得光滑可鉴。
只是握扇的手和按笛的指，都去了哪里呢？
扇名“蝙蝠”，笛名“叶二”。
轻轻放入鸭川水中，扇和笛打着旋儿不忍离去。水，缓缓漫过它们。
一点一点，它们向幽暗的水底而去。
一点一点，它们在离开我的视线。
河畔最美的一根苇，突然折断，堕入水中。
刹那间，我颤抖。
只在那一刹，只在那一刹。
阳光、明月、天和地、云和雨、飞花、落樱、笛声、笑靥、对视着的眼……
我的过往岁月，前尘往事，不过在一刹。
原来我从未曾有片刻忘记。
原来我这样把那些都放在心底。
你们全都走了，残忍的主人啊，你用这个任务留下我做甚么？
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做甚么呢？
那些日子，那些日子里，蝙蝠和叶二的旁边，不是还有蜜虫么？
我们三个，不是一直也在一起的么？
毕竟是春天，万物生长的季节，鸭川河的水竟有些温暖。
水，在缓缓漫过我身。
很舒服的感觉，正如廊下静静聆听源博雅的笛。
脑海中电一般闪过一幕，久已遗忘的一幕：那夜，在廊下一动也不动地独坐至天明的主人，终于把头转向我。
我看到他死一般白的唇和脸，感觉到他冰一样冷的身体。
他说：“博雅要成亲了。”
他说：“我也成亲吧。”
主人看着源博雅时，目光中所蕴含的是什么呢？
是爱恋，还是依赖？是沉溺，还是清醒？
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没有他们的日子，将会多么难捱。
那名唤“孤独”的咒。
尤其是，有过那些快乐之后。
我依稀听到有人在惊呼：“快看！水面上飘着一只蝴蝶！”
又有人在叫：“已经沉下去了！”
努力睁开眼，岸边的游女和少年站在一起看向我，他们的手，牵在了一起。
那就好。
那样，就好了。
全文完
2004-8-27 0：07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