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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足音·其一 ...

  •   【第三章·足音·其一】

      据说,如果在一个屋子里住久了,只要光听脚步声就能知道来的人是谁。
      轱辘轱辘,是木轮压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真茼听到声响便有数了,满心欢喜地提着裙子跑去开门。虽然婆婆一直教她做女孩要矜持,别蹦啊跳的,可她就是克制不住自己。
      吱呀一声,红木门大开。
      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女孩噙着笑,规规矩矩地站在门旁:“先生,你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这声音带着戏谑从黑纱里透出。
      真茼听到声音后,气急败坏,也不故作淑女模样了,瞥了那人一眼道:“呸,又是你。”
      “没错,就是我。”珐琅一副你又能奈我何的模样。
      宋黎川在一旁听着好笑,倒也觉得有趣。这屋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这么热闹过了。
      宋黎川的家隐在一条深幽的青石板巷中,房门不高大,没有牌匾,没有门槛,进去后却发现里面另有一番天地,院子中有块被篱笆围着的地,地里种着各类草药,散着异香。西边有个凉亭子,上头遍盖植物,绿色萝藤如瀑布一般挂下,显得静雅别致。
      珐琅推着轮椅右拐将宋黎川带进了屋,撩开珠帘,屋内的景象暴露在眼前,原先漆白的墙面上泼满了色彩,扎眼得很,若是没做好心里准备就进来,难免会被吓到。
      放下木箱,珐琅从木箱里掏出了一个瓷瓶,摇了摇瓶子示意宋黎川,宋黎川微笑着伸出左手,手背上那只玄色的蝶从袖子翩然而出,宛若真的。
      珐琅将瓶子里的白色粉末倒出了一些,细细的抹在蝶上,粉末渐渐变黑,那蝶竟从宋黎川手上消失了。
      “我说过,我会在‘这个’消失前回来的。”珐琅微笑地看着宋黎川。
      宋黎川故作惋惜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嗯,画得挺漂亮,原还想让它在手上多上呆一段时间的。”
      “……”珐琅听了之后有些不快,顿时起身出了房间。
      宋黎川见状,心想不好,赶忙叫住:“你去干什么?”
      珐琅头也不回。
      “洗澡!”

      在水里泡了一会儿,珐琅就出来了。
      澡堂在药房旁边,刚过了拱月门,便能闻到药香,后院的地上正晒着了茯苓,黄芪,还有一些蛇藨。
      天色已经暗了,唐妈和真茼正赶忙将地上的草药材收回箱中。
      真茼正忙着,突然眼前出现一双手,抬头,便看见了一个金发金眼的人正蹲在边上帮忙,不由得看怔了。
      那人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衣,金色的头发上还带着水珠,眼睛里像是有着流光在闪动,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极美。那人见真茼盯着自己看,嘴边泛起了笑意。
      “怎么?有人帮你,你就不干活了?”
      那人一出声,真茼就回了神,又是那个讨人嫌的画士,自己怎么就老被这家伙的外表给迷惑了呢。
      真茼懊恼,于是埋头接着干活。珐琅捧了一把蛇藨干递给真茼,真茼接过后察觉不对,竟有些湿了。这才发现珐琅头发上还有水珠不断落下。
      “你个天杀的画士,又瞎捣乱!”真茼气地跳脚,双手作嫌弃状把珐琅赶走了。
      珐琅嘟着嘴回到房间,宋黎川推了一盘西瓜过去,笑道:“又被真茼嫌弃了?”
      “别提了……”珐琅咬了口西瓜,心情转好,“枣儿呢?今天怎么没见着他。”
      “去城外采药去了,这几日晚上都是在剌谬那处借宿,大抵明日傍晚能回来。”宋黎川拿起布巾帮珐琅擦头发,那头发像是有生命一般,发出奇异的流光。
      “嗯……那大概会遇不到他了,原还想让他帮我把东西从臭道士那儿取来的。”珐琅先将手上的西瓜啃完再接着说道,“我明儿个要去趟七盘桥。”
      待头发干的差不多,宋黎川拿了把梳子又细细地给梳了起来:“明日是静泓先生的诞辰吧,既然要去,那便帮我捎份礼给他。”
      珐琅放下盘子,嗔怪道:“什么叫帮你带?开心事当然是要一起做得的。”
      宋黎川的手一滞,梳头发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珐琅回头看他,金色的眼中笑意更甚,室内渐暗,竟教宋黎川看得有些晃眼。
      “该点灯了。”

      午时的雨已经下了好一会儿了,天色灰蒙蒙的,看上去与清晨时无异。
      正值饭点,剌谬撑着油纸伞去竹林里拔了几颗竹根笋,打算做凉菜。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咔哧咔哧,是鞋子踩在沙砾上发出的声音。剌谬回头,便看见了一个带着黑纱帽笠的人走了过来。
      “你这个道士还是这么闲,我要的东西做好了没有。”珐琅笑问道。
      剌谬见是来的是珐琅也半开玩笑地说道:“夭寿喽,刚送走个乖宝儿,又来一个催命的。”
      那道士是个能人,手艺出奇得好,只可惜年轻时人懒,收了别人的礼却不想帮忙做事,名声就这样臭了。平日住在竹林里,无人事纷扰,倒也过得清闲,只有寥寥几人会偶尔造访。
      剌谬坐在门口剥笋,将剥下的笋衣随手扔回了林子里,房檐上有水不住滴落下来,剌谬就顺手给洗了,去了伙房一阵忙活。
      珐琅早就坐在桌前等着,待剌谬端来粥盆碗筷,便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午饭简单,两只对半切开的咸鸭蛋,还有一盘炝拌笋丝,就着粥,能吃下两大碗。
      就吃饭的那会儿功夫,外面的雨渐渐停了。
      “老师傅的手艺还是那么好。”珐琅夸赞。
      剌谬起来收碗,酸溜溜地说道:“你也只有在讨吃的时候才会对我恭敬些。”
      “……”
      剌谬见珐琅有些不好意思了,便收起了捉弄的心思,去后间里拿出了一个长扁的木盒,递给珐琅:“哝,你要的东西。”
      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一支制作精美的笔。笔杆是白色的,偏方,由方竹制成,笔毛颜色与别的笔不同,是乌黑的,带着光泽,由小儿胎毛集成。笔的接口处用火烫出了一些紫褐色的斑纹,显得特异又不失大气。
      即使珐琅的脸隐在黑纱后,剌谬也知道那位小友此时是惊喜愉悦的。
      “如何?”剌谬问道。
      “就这样……”珐琅故作不屑,“啪”地一声将盒子关上,放进木箱里,又想了想自己还缺什么,转头问道,“能再弄点颜料嘛?蛤粉要大瓶的。”
      “呃……”
      剌谬被噎,只好不再期待什么称赞。过不一会儿,便拿来了一瓶赭石,一瓶胭脂,一瓶藤黄,几瓶石青石绿,还有一大瓶蛤粉,上头贴着红纸分别写着颜料名,可见匠人之心细。
      “哝,齐了吧。现在轮到你了。”剌谬拍了拍手上的灰。
      “嗯。”珐琅将颜料放置好后,掏出一只钱袋子递给剌谬。
      剌谬接过,拎在手上颠一颠,沉甸甸的,奸笑道:“够了够了,你给的太多了。”
      珐琅毫不在意,背起木箱就走,边走边说道:“这钱我刚从泰安镇的和尚那里挣回来,你省着点用,少去赌场,下回我来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剌谬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冲着珐琅大声讲道:“我知道你这家伙好吃食,常常拿手直接上,但是在作完画后吃东西,要先把手洗干净啊,尤其是用了藤黄。”
      “就你这道士话多。”珐琅笑骂。
      咔哧咔哧,依旧是来时的声音,只是足音与这雨声一起越来越轻……

      夏日阵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不一会儿便放了晴。
      夕阳西下,将半边天空印染成了茜色,如同火烧。一个背着箩筐少年驻足看了一会儿,七抹八拐,钻入一条长长的青石板巷中,大抵走了三四百步,停在一个不起眼的门户前。
      大门紧闭,少年感到诧异,以往那个听足音开门的女孩今日却渎职了,便拿起了铜制的狮子头圆环叩了叩,里头有人答应着,“吱呀”一声,门便开了,是唐妈开的。
      “枣儿回来啦。”唐妈一边帮他卸下行李,一边接着说,“饭菜早就备好了,快去吃,不然就要凉了。”
      唤名为枣儿的少年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模样,样貌周正,却板着个脸,没有表情,只是这双眼睛与常人不同,连带瞳孔都是灰色的,如同害了眼疾一般,但见他走路取物都毫不含糊,这才知其双眼并无碍。
      枣儿取下腰带上挂着的柴刀,将它斜靠在墙边后,自己便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唐妈在盛饭,真茼将筷子摆好。
      “师傅呢?”枣儿见筷子只有三双,抬头问道,他的目光涣散,也不知是在问谁。
      真茼一听便来了气,说道:“还不是珐琅那个风流胚子!自己要去七盘桥潇洒,还偏生把先生也拉去了。”
      “珐琅回来了?什么时候?”枣儿问道。
      “还不是昨儿个。嘁,真不知道是怎么了,都对珐琅这么上心,你也是,先生也是……”真茼鄙夷道。
      “因为……”下半截的话和着饭菜咽进了肚子里,只是枣儿一直板着的那张脸,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柔和。
      饭后,唐妈和真茼帮枣儿煮了热水用来洗澡,还要洗碗洗衣服,忙活了许久才歇息。
      这晚,真茼躺在床上盯着桌上蜡烛的火苗看,愣是没睡着,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了:“婆婆,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在这儿做活的?”
      “从先生还小的时候起,我就一直在这儿管厨事了。”
      唐妈和真茼躺在同一张床上,唐妈摇着扇子,带来丝丝凉风。
      “像先生那样有名声又有长相的人,若是没有腿上的毛病,早就有女子寻亲事上门了。”真茼惋惜,接而问道,“那先生的腿是天生就残的么?”
      “先生的腿在孩童时是好的,走路跑跳都与常人无异,自从那天带画士回来后,就突然大病一场,腿也就突然间残了。”唐妈回忆道。
      “又跟珐琅有关!”真茼一听,坐起身来说道,“这人老出门旅行,偶尔才回来一趟,把好好的院子搞得乌烟瘴气,昨儿个晒草药除虫,那胚子居然还给弄湿了,今天偏偏又撞上了雨日,真是气不死人。先生平时待事严苛,却对珐琅的刁难百般纵容,今晚竟……竟然还去七盘桥那种浊气的地方!我就是不懂了。”
      唐妈看着真茼的脸,笑了笑:“看来在你心里画士还是挺有分量的。”
      “什么啊,婆婆你又乱说话了。”
      “好了,睡吧。”
      真茼重新躺了回去,看着床顶绘着的花案,唐妈摇着手中的蒲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蜡烛的晕光也随着忽闪忽暗。
      倦意渐渐爬上了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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