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替》无扬

4、003

　　一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在黑暗中渐渐清晰，但那个人并不是我。

　　他的身影彷佛披上一层薄纱般不再越渐清晰，却还是能看个大概。下意识的想抹灭对方的身影却是徒劳无功，身影咧嘴笑了开来。

　　像是讽刺自己一般的笑容，在眼前勾动。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同一张脸围绕着自己在黑暗中不断增多，我抱着头崩溃的蹲下。

　　徐止。
　　徐止徐止徐止徐止徐止！

　　全部都是他，不断嘲笑着自己的失败，不断嘲笑着自己的无能为力以及自我满足。

　　『只不过是长得像我而已，就以为他爱的是你吗？』诸如此类的话语不断从四周传来，我只能摀着耳朵听着他对自己的嘲笑不断流泪，什么都不能做。

　　突然，梦境像是录象机被按了暂停般停止，我醒了。

　　一身冷汗让自己十分不舒服，旁边的另一人担忧的看着我，「终于醒了……没事吧？做噩梦了？刚刚叫你叫好久……」他的关心在他的眼眸中表露无遗，但我却觉得他看的不是我、关心的不是我，而是徐止。

　　「没事。」冷冷的撇过头，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拿出手机一看，四点十五。

　　冬季的天色暗的很快，现在这种阴暗的视线简直跟夜晚没两样了。繁华的灯光在眼前闪烁，感受到车子再度开始启动，Haku大概是被我抗拒的态度而决定让我自己冷静吧。

　　其实刚刚离目的地本来就不远，大约只有十分钟的车程，我没有再睡着也不敢睡了，就怕自己又再回到噩梦里不断的崩溃轮回。

　　「到了。」他解下安全带转头对我微笑，我默默的解下安全带打开车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栋大豪宅。

　　我有些错愕，愣愣的回头看从另一个车门出来的Haku，「你家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我会觉得这栋房子有点眼熟？

　　他搔搔脸颊不好意思的对我说，「我们家是名门世家，于家。是投资许多不同区块的那个于家……」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想骂脏话。

　　难怪你会不知道该拿怎么样的脸回去，这种名门世家一般是不准有家丑外扬的，更何况是同性恋？而且于家听说老一辈的人都还健壮的活着……他们怎么可能接受！

　　「现在反悔来的及吗？」一阵无力感袭上身躯，我真的很想反悔。「来不及了。」他面露无辜的走到我身旁，拉起我的手走往那栋像是会吃人的豪宅。

　　「大、大少爷！」才刚靠近外头散发冰冷气息的铁门，就听见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莫老……」Haku唤了一声，白发苍苍的老人在视线中逐渐清晰，看他身上的打扮，应该是管家吧。「这么多年您终于回来了！」名为莫老的管家带着开心却又有些担忧的矛盾上下巡视着Haku。

　　不过听到这里我的无力感更甚了，他什么不好当、偏偏是大少爷？长子？怎么可能不被反对啊！我真的后悔了，早知道那句玩笑话就不要说出来了！

　　「呵，莫老，我没事的，赶快进去吧，一直在外面吹风也不好。」Haku淡淡的笑着，莫老连连称是的替我们开门，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起我是谁，我想他是不想多问吧。

　　尾随着Haku进了豪宅的大门，刚进到门内看见的是一条长廊，看着宅邸内的摆饰我发觉其实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富丽堂皇，而是带着一些朴素的感觉，十分淡雅，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让自己不自觉放松下来。

　　走在前面的Haku突然停了下来，自己煞车不及撞了上去，「痛……！」Haku就像是没感觉一般，直视着前方低声的唤了一声：「……祖母。」

　　「原来你还认我当你的祖母吗？」冷冷的声音越过Haku窜入耳内，在Haku背后稍微看了看四周，没意外应该是到了客厅。

　　「暮儿不敢。」Haku的一只手往后拉住我，缓缓往前走，「他是？」走入客厅我看见了Haku的祖母，典雅中带着一些严厉的模样让自己有些怔愣。

　　「您还记得七年前我为了什么离开家吗？」Haku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问了这句话。

　　听到这句话，Haku的祖母突然震怒，「你还有脸提！现在肯让你进这个家门就不错了，你还有脸提？」看了看Haku，他的表情有点僵硬，「我从来不觉得我哪里有问题，我只是喜欢上了同样性别的人，同样是人，哪里有错？您只是一直被那名为伦理、道德，以及您所谓的世家名声所束缚住而已！」Haku就像是豁出去似的怒吼，他大概也只是想逃脱而已。

　　逃离这个家，这个把他绑得死紧的牢笼。

　　「你──」没等老者讲完话，Haku就打断了对方，「从小到大我哪次不是听妳的？仅仅这一次我没办法轻易放弃听你的而已，妳就要如此生气？我不懂，为什么你们都要反对？我不想承认但我不得不承认，原来家族的名声比你自己的孙子还重要。」

　　Haku的话让我有些讶异，他话说得有些太重，从后面偷瞥老者的表情与神态就知道对方有多生气，「这七年来我不靠于家一分一毫也可以过得很好，未来我也不怕更多困难，如果你们要刁难我尽管来，我不会再任你们摆布了。我不是你们的人偶，更不是被你们关在笼子里饲养的小宠物。」Haku说得斩钉截铁，每个字都铿锵有力，就像是想证明自己并不是随便说说的。

　　「他是我的恋人，我们未来会过得很好──谢谢你二十几年来的照顾！」他一把拉过我紧紧抱着，一边对着他的祖母如此说着……不，等等，哪里不太对吧？

　　我想说些甚么却被他往他怀里按得更紧，我索性不挣扎了。他没有再对老者多说甚么，只是拉着我转身准备走出客厅，「于暮！」老者的声音震的整个客厅与走廊都是回音，Haku的脚步顿了一下，拉过我直直亲上我的嘴，鼻间全是他的味道，他的吻有些侵略性，但却没有太过分，仅仅是为了在他祖母面前做戏罢了。

　　这种事情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差别，反正都被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亲吻了六年，对于这不痛不痒的一吻，还有差吗？

　　片刻后他放开我的嘴，回头看了他祖母一眼后拉着我走出于家。

　　回到温暖的车子里我什么都还没讲他就急忙启动车子，脸色沉的跟墨水一样难以接近，一肚子苦水只好先默默往肚子里吞。

　　车子开得很快，但我后来发现这并不是回A市的路途，我不知道他要去哪，也没想要打扰他，毕竟刚刚那种情况他也不太好受──虽然受害者是自己。

　　待车子停下后，往窗外看去便看见一片灰蓝，是黑夜中的大海。拿起手机望着黑夜中的小小亮光，七点十五。我没说话也没再有动作，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的那片海。

　　有多久没看见大海了？数不清的日子让自己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想不起还没遇见他之前的种种美好回忆。

　　「……对不起。」寒冷的车内寂寞与尴尬蔓延着，他突如其来的言语打破了车内的僵硬，「对不起什么？」带着不明所以的语气，反问他。

　　「突然就硬要你陪我来，然后还吻了你。昨天你的话不知哪里给了自己勇气，让自己想要来试试看，但还是搞砸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有冷冷的一句话，「反正都被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吻了六年，还差你这一个吗？」

　　「抱歉，我──」声音只到一半就突然消逝，我微微撇过头看，他紧咬着下唇泛白的脸色让人感觉他就像要晕倒一样。「为什么要说抱歉。」我整个转头盯着他，他的牙关好像咬得更紧了。
　　「我好像又让你想起了他。」他不再咬着下唇，但却还是有些不自在，「嗯，你的脸会让我想起他。不过我想这点应该是彼此彼此。」

　　「……也是呢。」他苦笑了一下，他的内心是什么感受不用说我也明白，因为我也是一样的。

　　看他的侧脸，话锋突然一转，「你跟你家彻底撕破脸了，你要怎么办？」我不知道他离开家后是怎么生活的，但少了一个名门背景在许多方面还是很不方便的。

　　他的脸听到这句话少了几分苦涩，却多了几分坚定，「过往的七年我没有倚靠家里也能过得很好，相信接下来我也可以。」他的表情就像一道光，浅浅的照耀着我因为失去他而变的黑暗的内心深处，这种悸动那时候我还不明白，但回过头去想想一切，其实早就有答案了。

　　「嗯，那回去吧。」回去吧……讲完后才发现我不知道这是在跟他讲还是在对自己讲，回去吧──有多久了？有多久没有回过家了？有多久没有看见亲人的脸？一个个问号在脑海中浮现，不自觉紧咬着下唇，有某种称为痛苦的野兽在胸口喧嚣撕咬着。

　　为了他我负气离开家里，只为了跟他相守。
　　但是，到了最后我得到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

　　他的心、他的人，甚至连他的谎言，一分一毫都没有得到。最后被自己紧紧抓住的只有他留下来的、已冷却的空气和溢满而出的悲伤。

　　但我能说什么吗？什么也不能说。因为自己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愿去戳破他而已。

　　车子没有开动，硬生生打断自己越发崩坏的思绪，凝神疑惑的看着他，「你还好吗？」他突然的问句让自己愣了好一大下，「你的表情从刚刚到现在一直都很灰暗。」简单的一句话打破自己的疑惑，灰暗……是吗。

　　我低下头嘲讽似的勾起嘴角，我什么话都没再说出口，反而是他的话又吓到了自己，「你也回家吧。」他是什么意思？讶异抬起头看着于暮，「回到有亲人的家，你和我不一样，我觉得你的家人或许已经体谅你了、又或是会无条件包容你，你这么多年没回去，他们也很担心吧？再者，和他们好好沟通，也会比我好上很多。」他有些苦涩的笑容打动自己，也许他说的对。「你该放手去试试的，他们是你的家人，不是你的敌人。给自己多一点勇气、回去吧。」突然内心一阵轻松，感觉自己就像要破茧而出的蝴蝶，看见了未来的光明。

　　他给予了自己勇气，给予了自己机会。回过头来发现，其实自己之前只是一昧的逃避而已，并不是什么都做不到。

　　「谢谢。」如释负重的感觉让自己露出一抹真诚的笑容，这是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他对我摆摆手表示不会，「要去吗？你家在哪？」他的神情回复正常，露出了一抹极为放松的笑容。

　　「……G市。」听出他要载我过去的意思，原本想拒绝的，但现在在偏僻的公路上望着大海，自己没车也不想走回去，反正是他抓我陪他来的，让他载一程又何妨？

　　他快速的启动车子，一个倒车，连方向都没确认就直直往一条路开，他应该很常来吧──车子没有迟疑的往前迈进，一路颠簸摇晃，总觉得我看见了不一样的未来在我眼前，只要伸手便能捉住。

　　意识远去，我又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