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覆水倾墨

4、第四章

　　谢衣已是第三次返回原地了。
　　这林子诡异得很，明明是上次走过的路，这次却无论如何也绕不进去。
　　他看了眼左手边的石头，上面已经打了两个记号。
　　微微叹了口气，谢衣在原地踱步。
　　他可算是明白水玥姑娘说的“可不一定能碰到他”是何意了，想必昨日被自己打扰，沈夜嫌烦，便支起了结界，自己进不去，只能在结界外来回打转。
　　“生气了？”谢衣嘀咕着，看了眼林子里，密密麻麻的树木挡住了视线，根本不可能见到那个人。
　　他在石块上添了一个记号，拍拍手：“再试一次，我就不信结界被三番五次闯入，他会视而不见！”
　　语毕，他干脆路线也不记了，随意挑了个方向便走了进去——反正最后都会绕回来，何必惦记？
　　正如他所料，沈夜对结界外的情况早已心中有数。
　　他第四次放下手里的古卷，抬手捏着额角，闭着的眼睛隐约可见睫毛乱跳，阴郁烦躁。
　　昨日被外人误闯，把人送走后，他立刻撑起结界，哪料到今日晨起，刚练完一套法术开始阅读古籍，便感觉到结界震动，有人来了。
　　第一次，他以为是哪个不听话的毛孩子误闯了，回到原地后便会离开。
　　第二次，大约是碰到顽皮的孩子，或是一根筋的人，不死心尝试，找不到路自会原路返回。
　　第三次，分明是有人来找他，路线换了也不肯回头。
　　第四次……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沈夜将古卷一放，站起身来。
　　祭司们知道如何找到他，不会闯结界，屿上其他人也知道他这里不喜人进入，不会乱闯，所以……是外人。
　　外人……沈夜想到昨晚那个自来熟的年轻人，该不会……又是他吧？！
　　沈夜叹了口气，长袖一挥，面前便浮现出一团云雾。
　　云雾渐渐散开，当中有树木隐隐浮现。不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白衣长袍，眉目清俊，不是昨晚的谢衣是谁？
　　沈夜扶额。
　　这个谢衣，没完没了了不成？
　　只见青年一脸轻松惬意地穿梭林间，还不时盯着身旁没见过的花草树木嘀嘀咕咕：“咦，这棵树以前没见过，是龙兵屿独有的？回头问问水生……这石头怎么是彩色的？唔……很坚硬，可当做偃甲装饰……这枝条细长笔直，削了做小型偃甲的支架应当不错……”
　　沈夜看着他一路走一路搜集木枝石块树根疙瘩，简直目瞪口呆。
　　这小子魔障了吧？看什么都是偃甲材料吗？
　　再这么被他捡下去，这林子可要被掏空了！沈夜收了法术，转身朝外走。
　　他记得那片林子里有些爱捣乱的小家伙，遇上谢衣恶作剧可就遭了。怎么说也是龙兵屿的客人，出了事可不好。
　　一边走沈夜一边皱眉：这个谢衣，老老实实陪朋友不行么，偏要来找自己的麻烦？
　　谢衣可不知沈夜已经发现了他，此刻他完全沉浸在龙兵屿各种珍稀植物的丰富种类上，眼里满满的全是偃甲材料：这个可以做机括，这个可以嵌在偃甲芯内，这个可以变形弯折，这个可以打磨做外壳……
　　捡起的材料越来越多，腰上的偃甲盒很快变装不下了，谢衣抱了许多在手里，渐渐地，连弯腰都有些费力。
　　脚下正巧有块黑色的、隐隐泛着亮光的小石子，谢衣抱着一大堆材料蹲下去，却挪不开手……
　　“不问自取是为贼，阁下难道不懂其中道理？”
　　沈夜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头顶，谢衣手一抖，枝条石块根茎哗啦哗啦滚了一地。
　　沈夜：“……”
　　谢衣蹲在那里，抬起头笑得纯良：“沈先生，又见面了。”
　　沈夜垂目看他，嘴角微勾：“既然知道我是谁，想必也知道此处不可轻易进入。阁下不仅再三乱闯，还觊觎我屿上物什，是何居心？”
　　“这这这……沈先生莫要误会，在下……”谢衣连忙站起来，解释道，“在下只是在林中闲逛，忽然发现林中多奇花异草，珍木奇石，一时昏了头，想着可以研究一下可否用于制造偃甲，绝无觊觎之心！”
　　“闲逛？”沈夜没去理会他最后一句，而是抓住他话中这个词扬起了眉毛，“闲逛……逛到我这里来？阁下逛得可有些远啊。”
　　沈夜居处离族中房屋深远，罕有人迹，若说只是闲逛到此……昨日还可相信一二，今日……沈夜心中冷笑。
　　谢衣看他神态，知道自己隐瞒不过，便咳嗽两声，老实道：“实不相瞒，谢某只是想再次拜访一下沈先生，并无任何冒犯之意。”
　　沈夜疑惑：“你来找我做什么？”
　　“原是想再讨几口酒喝的，只是现下……”谢衣的眼睛朝地上七零八落的木头石头扫了一眼，诚恳道，“不知谢某可否借贵宝地一用，试试这些东西能否用于偃甲？”
　　“什么？”沈夜愣住，“你不仅要用我东西，还要借我地方？”
　　换句话说，你居然敢得寸进尺？！
　　谢衣眨着眼睛，笑得温柔：“沈先生此处定有居所，当着阁下的面研究偃甲，阁下定可放心。谢某发誓，绝不会私藏他物，令先生为难。”
　　沈夜看他已经开始捡地上的东西，不由语塞：“你……”
　　东西太多，谢衣有些拿不下，便捧了一堆木头疙瘩走到沈夜面前：“不知阁下可否施以援手？”
　　沈夜看着他无辜又笑意盈盈的眼睛，迷迷糊糊地把东西接下了。
　　谢衣将其他物品收好，主动站到沈夜身侧：“沈先生，请。”
　　沈夜回神，又好气又好笑：“好你个谢衣，我可真没看出来，你如此巧舌如簧。”
　　谢衣坦然：“谢某无半句假话，若有违背，听凭处置。”
　　沈夜想着你若真敢惹事，我自有方法收拾你。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他还是带着谢衣朝住处走去——他这里许久没有客人，的确是有些冷清了。
　　“走吧。”
　　谢衣跟上去，一边走一边念叨：
　　“沈先生独居此僻静清幽之处，修身养性，气质过人。”
　　“听水玥姑娘说，阁下学识渊博，法术高超，不知师从何人？”
　　“我途径龙兵屿几处山野溪流，见过几个精妙偃甲，不知出于哪位偃师之手？”
　　“沈先生可会偃术？若是……”
　　沈夜回头，已是有些不耐烦：“想让我把你丢出去吗？”
　　谢衣眨了眨眼，默默地闭了嘴。
　　沈夜叹口气，继续带路。
　　半晌后，谢衣嘀咕：“昨日喝酒时还和颜悦色，今天怎么一直冷着脸？”
　　沈夜额角跳了跳，心说我昨晚心情好，忍你一时也无不可，今日我的心情可是很不好！更何况……作为我今日心情变差的罪魁祸首，你到底有没有自觉啊？！
　　到了住处，沈夜懒得招呼，直接将怀里的木头往客厅的地上一丢：“你随意。”
　　谢衣看他头也不回便朝一旁走去，连忙追上去：“哎哎，沈先生去哪里？”
　　“书房。”沈夜快步走开，一点要招待他的意思都没有。
　　谢衣摸摸鼻子：“生气了？我也没做什么啊……”
　　说是这样说，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厚着脸皮闯了人家的地盘，还捡了人家的东西，此时还要在人家的地盘上鼓捣偃甲，沈夜没将他赶出去，已是宽宏大量了。
　　他将所有的东西都摆在木板地面上，盘腿坐下来挑挑拣拣，琢磨着：要不做个偃甲送给沈夜做礼物？也算是……赔礼？
　　谢衣脑中灵光一闪，单手握拳砸在左掌中，笑起来：“就这么办！”
　　至于沈夜喜不喜欢他送的礼物……埋头开始研究材料的谢偃师才不考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