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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麻衣道人 ...


  •   铃、铃、铃……

      古怪的铃声,一顿一顿,犹如庙里的丧钟,听着人心里闷苦涩然。正临盟门口两个岁数不大的守卫,从这声音远到近,都听个清楚。但看到那发出声响的人走近的时候,他们的脸色极为复杂,眼里的酸涩如何都止不住。

      左边那个守卫迎过去,恭恭敬敬的道:“不知十全君远道而来,还望恕罪。请您进前堂稍作歇息,盟主他们已经赶过来了。”

      守卫的姿态做得实在低,语气神态中显露出对来者的敬仰没有半点虚假。他万分恭敬的来者,他戴着大斗笠,黑纱从头盖到腰间,约莫是施了什么法术,一张脸灰蒙蒙的看不真切,穿着单薄的灰色长衣,袍角沾上了尘土,衣角破了几个小洞,脚踩露趾草鞋,背着一个巨大的木箱,压得他身形都有些弯曲。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红线,穿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红色铃铛,色漆在常年指尖摩挲下已经掉了色,菱角也都被磨得只剩下平滑。那铃铛的芯坏了,所以行走时发出的铃声才那么奇怪,只是铃铛虽小,发出的声音也应该是极小的,奇怪的是周围几里内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人最奇怪的还是他行走时,不爱看路,低着头,右手拿着一柄小刻刀,左手拿着一支新削的竹简,竹简上刻着蝇头小字,字体行云流水极为好看,只是竹简上的字已经刻到了最后,那密密麻麻的小字排列起来,远远看着都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就好像新挖开的蚂蚁窝,里面重重叠叠爬满的小蚂蚁一样,光是看一眼都会鸡皮疙瘩一身。

      那人听了守卫的话,从斗笠后传来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像是沙漠里刚走出来的饥渴旅人,喉咙干涩得听着难受,但说的话别有一番味道:“罪人不敢当,罪人麻衣道人有事求见正临盟盟主,衣着褴褛不堪登堂,就在这里等罢。”

      两名守卫互看一眼,也不敢再提,干脆站在一边如同受训小童,麻衣道人走到不干扰他人行走的角落,将手里刻满的竹简放进背后的包裹,又取出来一支新的。原来他箱子里装满了同样的竹简,刻满的远远多过新的。

      盟主很快就来了,他看起来岁数约莫三十,留着短须,长相端正眉间一道朱砂刻痕,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宽松衣袍,头上束起高高的玉冠,很有得道高人的风骨。惯来沉稳的盟主今日倒是不同,远远撇开身后的人,几乎是飞也一样的到了麻衣道人面前。

      他一站定,看清了这人的模样,面色大恸,就是一个周正的拜礼,声音沙哑如同刚嚎哭过般:“十全君,好久不见。老弟不知您来,费你等候,实在失礼。”

      “你又叫错了。”麻衣道人声音表情没有丝毫变动,他侧身躲过了盟主的礼,当没看到那人充满愧疚的痛苦表情,说,“罪人乃麻衣道人。”

      “十全君!”盟主眼里已经含着热泪,他高声道,“你还要这样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洛秦柒已经死了十九年了,就算他还活着,他也不会想看到你这副模样!”他这么说着,自己都觉得虚伪。

      邪夷真人素来离经叛道,我行我素,虽然不至于恶贯满盈,终究是个不正不邪引人诟病的歪道,他活着的时候折腾十全君,死了也阴魂不散,那道影子生生刻进了麻衣道人心底,活剥活挤,埋得太深,生了老根。

      盟主很少有这么激动的时候,现在却是难以自制心中的哀痛,浓烈的情感直冲着麻衣道人而出:“十全君啊,当年是我们逼死了他,就算是要赎罪,也该是我们去赎罪。我宁愿被千刀万剐,也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十全君,十全之人,纵横天下没有人能比得过你,当年你一人杀上了魔耶峰,诛杀了三行魔尊,洗刷了妖族用万人练丹的污名,促成了人妖二族和平共处,全天下谁不敬你尊你,即便是再苛刻再顽固的人,都挑不出你丁点错处……”

      盟主说着,拔出了腰间的长剑,跪着双手奉上:“就当老弟求求你了,不要再折磨你了,你折磨你自己,也折磨着天下人,还不如你一刀将我这罪魁祸首给杀了,安邪夷真人在天之灵,也解救了你吧……”

      麻衣道人不为所动,仿佛没看到昔日与他把酒言欢、生死之交的朋友这番痛心疾首的祈求模样,他依旧是不停的一笔一划的在竹简上刻着字,那是往生经,除去短暂的休息时间,他行走时,说话时,吃饭时都会不停的刻着,刻多了,压了一背裹,就在洛秦柒的衣冠冢前一烧,然后再刻。

      十九年了,从未间断。

      他说:“秦柒的死,是我一人的过错,我一人担当。辰轩,你也不要再提这事了。你如果真的想帮我,就劝告其他人,忘了我也忘了那件事,安安心心的过你们日子,修你们道。”

      他从怀里掏出一样白布包着的东西,掀开布就看到里面放着一片嫩叶,叶子上还残留着水珠,俨然是刚摘下的模样,但是在场人都看得出来,那是麻衣道人用术法加持,保持了它新摘下的样子。

      “纳元春叶……”后面有人认出来,有些不敢置信的开口喊出了那叶子的名字。

      纳元春叶是炼制纳元丹最好的材料,纳元丹是增进修为的一种高级丹药,但是寻常的纳元丹都是用星雪树的枝条来代替炼制,因为纳元春树开在了北乌冰山,那里住满了各种魔物,即便是再厉害的修士,都不敢冒然闯进去。

      麻衣道人递过去那叶子,盟主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他颤抖着手指将那叶子接过去,他是万分不想接的,但是不能不接。

      麻衣道人似乎是松了口气,这回的声音听着都上扬了几分,说:“这是第98件……”

      盟主抓紧了手里的白布和那片来之不易的叶子,他的眼里满是惶然和悲伤:“这样,你会开心吗?”

      “恩。”麻衣道人说,“还有一件,做完了,我就可以去找他了。”

      完成了任务,他不想多作逗留,一一和在场相熟的人告别,就继续一边刻着竹简,一边往前路走去。

      铃、铃、铃……

      短促断结的铃声,带走了那个向往赎罪的人,却更像是将他牢牢的困在山崖底下,无缘天涯大海。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麻衣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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