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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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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
这字眼在东方人的眼里总是带了些别样的色彩,连带着性所带来的欢愉都多了一层罪恶感。然而这罪恶感并没有阻止他们。五百年前的山东兰陵有位自名笑笑生的书生,用一枝沾了墨的毛笔,点染了一副隐在亭台水榭与怪石嶙峋之后的闺帷画。背景用的是皴的手法,细密的树与林立的石交叉掩映着,漏得却是一股欲拒还迎的韵味。这是东方人的性,盖着一层纱,笼在一片雾蒙蒙之后,捉摸不清。
但快感却是摸得着的。
那是根源于每一个细胞的渴望。纯白的渴望。
无关爱情。
所以当都暻秀第一次被进入的时候,他兴奋的只有身体。
像是被一个巨大的滚烫的烙铁熨开,括约肌的每一分皱褶都完整的舒展开来,周身上下蒸腾着白色的气体,像是被榨取又像是在索取。他睁开眼睛,金钟大卧室的破旧的木门紧紧的闭着,在雄性的撞击中一下一下的猛烈的摇晃着,细碎的木屑从空中震落,从唯一的一扇窗中斜射进来的一束光里掠过,有尘埃在舞蹈。
汗水也在撞击中震落,黏腻腻的,咸腥酸涩。一只强健的胳膊环着他的胸口,粗糙的掌在他的小腹摩挲,交合处的汗水沾黏着,附在他的掌心,顺着杂乱的纹路游走,滋润着细微的白色的浮皮。
他转过脸来,呼唤他的名字:“钟仁……”
都暻秀穿好衣服,依旧躺在地上的草席上。天花板上的老式吊扇缓慢的旋转着,漫不经心,却又像笃定着什么似的。金钟仁从厨房里出来,递给他一大瓶结了冰的水。他接过水,抱在胸口,瓶子外壁化开了的冰沾湿了他的T恤。
他问他:“你喜欢我吗?”
金钟仁的回答被他关上的大门夹断了句尾,于是带了一丝决绝的味道:“我不配。”掷地有声。
不是“不喜欢。”
都暻秀环着瓶子侧卧着,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只裹着壳的虾。尾骨上的疼感顺着他的脊柱上爬,扎着他的额角突突的跳,他却感觉他的壳沿着耻部裂开了。金钟大推门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都暻秀。
“你哭了?”
“没有,我在笑。”
那个黏腻的午后,有些事便被封存在闷热的出租屋里,带着些潮湿和苟且,升温发酵,被墙后的白蚁,树上的麻雀和下水道里的水老鼠吞下,带上了街,藏在了树下,楼侧,与夹缝之中,暗涌滋生。
C大里便悄悄传开了这讳莫如深的一句话:那个大二中文系的都暻秀是个gay。
都暻秀听说这事,是在寝室里,睡他上铺的男生毫无征兆的将手按在了他的后腰上,把嘴贴在了都暻秀的耳边,带着一股腐臭的味道:
“喜欢跟男人做吗?”
那一拳伴着一句“我艹你大爷”狠狠的打在那张猥亵的嘴脸上。拳掌带风,拂过都暻秀的发端。
都暻秀转过头,只有金钟仁逆着光侧立,嘴角玩世不恭的扬着,眉眼间飞扬的色彩耀眼夺目。
“没事吧?”
金钟仁牵过都暻秀的手:“走,回家。”
回家。都暻秀的鼻间突然有些涩涩的。
盛夏的阳光热烈而奔放,将大片光华透过窗子洒在了牵着手的金钟仁和都暻秀的发梢,彼此卷曲的发尖像是受了极大的滋润生长,在光中曲展绽放,优雅的滑过一个又一个的圈,彼此相连,缠绕成了一个完美的形状,终于相通。有金光徜徉,暗香浮动。
却没人注意到在光极盛的地方站着的金钟大。他点燃了一支香烟,闪烁的火光最终被光明一并吞没,化作一片光的虚无。
大明大暗。
***
张爱玲说,喜欢一个人,就是卑微到了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
都暻秀读着这个句子的时候,脑海中不自觉的描绘着胡兰成的模样。应该是柔的眉,狭长的眼,戴着一副旧上海流行的金丝边眼镜,光的发拢得一丝不苟的,然而那影像又淡淡的晕开了,眼镜不见了,眉也露了锋芒,黄的发乱乱的堆在头顶,发梢延伸到了眼角,又卷着绕开了。
——是金钟仁。
尘埃里,有一根枝蔓蜿蜒盘旋,他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金钟仁回来了。
门被推开的刹那,都暻秀转过头去。玄关的位置被一片阴影笼着,他没看清他的脸,却看清了他颤抖的手。
他站了起来。
金钟仁的声音也有些颤抖:“暻秀,你在啊。”
“你怎么了?”
金钟仁摇了摇头,背过身去,眼泪却突然奔涌,一滴一滴,砸在了白色瓷砖上,声音清脆。
十几平的小房间里突然陷入了莫名的气氛里,好像有什么粘稠的东西困住了都暻秀,动弹不得。他想抱住他,想拉着他的手,想抚着他的背,想说一句安慰,却什么都动不了。他望着他的背,单薄的背佝偻成一个弓,肩膀抖着,脖颈上裸露的一截肌肤被晒得通红,黄的发依旧凌乱。他合了眼,金钟仁哭泣的脸与想象中胡兰成的脸飞快的转换着终于合成了一体,伴随着他眼泪砸在瓷砖上的声音一下一下砸在了他的胸口。
他喜欢他,他要抱着他,他要给他安慰,他要让他再也不流泪。
都暻秀环着金钟仁的胳膊从未这么有力,他的脸贴着他的脊柱,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衣,他们感觉着彼此热度。胸口的震颤将力量传入动脉,在狭长的管里冲刷,导入最细微的毛细血管,充斥手足。那力量在他们的每一根血管中叫嚣着,呼唤着,歌唱着,盛开着,他们都听见了耳边的绽放的声音,是烟花。
金钟仁转过身来,将都暻秀禁锢在怀里,铁一般的臂膀像是要把都暻秀揉碎了挤进自己的躯体,血肉相融,自此自己的欢乐便是他的欢乐,自己的苦恨便是他的苦恨。
“暻秀……”
“嗯?”
“我妈,死了。肺癌晚期,她都没跟我说过一句……”
“她会在天堂看着你,所以你一定要开心。”
“暻秀……”
“嗯?”
“我爱你。”
有人说这世上最拙劣的翻译就是将随口而出的“I LOVE YOU”翻译成字字带血的“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