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唐小山_

3、第 3 章

　　金钟大从机场出来的时候，顺手将挂在额上的墨镜推了下来。玫红色的镜片给这个久违的城市上了浪漫的色，淡淡的，却透着一股温情。
　　他张开了双臂，在晨曦中深深的呼吸了一口蒸腾着氤氲的气：“我回来了。”
　　越过机场正面宽阔的广场，金钟大在路边随手打了一辆车，司机是地地道道的C城人，操着一口这江南水乡软糯的方言，就着金钟大报的地址，絮絮叨叨的说起了这城市的种种。他忽然觉得有些腻烦，摇下了车窗去看窗外的景。一栋栋陌生的广厦高楼整齐的裁下了朝阳的影，铺在烫得有些发软的柏油路和金钟大带着一丝执拗的脸上，流连出一个又一个的剪影。耳边带着些絮叨的软语忽地又好听了，好像连窗外广厦坚硬的线条也柔软了。
　　出租车正好停在了C大斜对面的老厂区家属院的门口，司机找了零钱，扯了一个质朴的笑：“祝你在C市玩得好啊~”
　　他恍然发现身上属于这座城市的烙印已经被抹得七七八八了，那是岁月蚀得洞。金钟大对这城市又有了一股莫名的亲昵。
　　这是一栋老式的简易楼，只有三层。暗红色的顶衬着泛着灰百合窗，倒是颇有几分老苏联的味道，只是窗口原本应该用来摆满各式花草的横栏被各式的衣裤占领，给老苏联深沉的热烈中添了一丝烟火气，那是家的味道。
　　金钟大在上楼前又望了一眼矗立的四四方方的大窗，像是穿着灰色布拉吉的俏丽喀秋莎张开的双臂，那耷拉着的水洗蓝的牛仔裤便是她的两条辫子，恍惚间金钟大觉得那辫子泛着金光，灿灿的一片。
　　开门的是一个染着过气的黄色头发的瘦高男孩，皮肤有些黑，那一头黄的有些老气的头发衬的他肤色更有些黯淡。他背着光，那一头纷乱的头发在他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不辨五官。
　　“金钟仁？”
　　“金钟大吧。”
　　两个人用这样简单的方式打了招呼。
　　金钟大摘下了墨镜，拖着行李箱进了房间。
　　“跟网上说的一样，一室一厅，我住厅里，你住房间。厨房公用，房租水电平摊，还有问题吗？”
　　金钟大换上了一个狡黠的笑，伸出了没拿墨镜的左手，金钟仁愣了一下，伸出了右手。
　　“合租愉快。”

　　都暻秀提着大包小包进房间的时候是下午的六点钟，开门的依然是在门口背着光立着的金钟仁。他套在身上的白色汗衫已经被汗水洇出大大小小的斑迹，紧紧贴在身上，隐隐勾勒出他腹肌的痕迹和胸前的凸起。
　　都暻秀喉结翻动。
　　“你是？”
　　“都暻秀！”他答得恳切，脱口而出后又突然多了一份羞赧，于是沉了声：“钟大的朋友。”
　　金钟仁被刘海阴影湮灭的脸仍旧看不清表情，只是微微侧了身，道：“进吧。”
　　他提了太多东西，通过金钟仁为他让出的一线天就变得格外困难。他侧着身，先把右手的几大包东西递了进去，接着把自己挤了进去。一闪而过的肌肤相亲带着一丝油腻又夹着一阵清风。金钟仁的油亮的身体是喷薄着火热的坚实的伫立，虽然转瞬而逝但都暻秀还是捕捉到了他呼吸中的一味独特的气息，是夹杂着酸腥油腻的青草味，有些清爽又有些令人作呕。他仰头看了一眼金钟仁。
　　金钟大迎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被桌子上自己带来的大包小包埋没了的都暻秀。他固执的要把每一袋的东西取出来，脸上执拗的模样让金钟大在一瞬间有些似曾相识的旧感。他叫了一声：
　　“暻秀。”
　　认真忙碌的小人于是抬起了头，将两只碌碌的大眼瞪得滚圆，突出的眼白像是要将他眼里的金钟大吞没。但他忽然又扬起了一张笑脸，两只大眼又弯成了两弯新月，长长的睫投下两片影，像是在这火炉之中的突然辟了一处阴凉。
　　“钟大！”
　　金钟大张开了双臂，笑容中带着一抹宠溺：“是不是应该抱一个啊！”这本是一句玩笑话，但都暻秀却作了真，两步助跑，便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
　　金钟大仰头看见了金钟仁，他立在窗与墙的罅隙里，光影阑珊，纷乱的发依然遮着他的脸，不辨五官。
　　那一年金钟大二十一，都暻秀二十，金钟仁十八岁。
　　***
　　都暻秀握着的笔在纸上飞快的绕了一个花，笔尖停在“秀”字最后的那一撇上，晕开了一片涟漪。他合上了文件夹，递给了坐在对坐西装革履的职员手中。那人翻开了文件夹，确认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公式化的笑容：
　　“那么就这么说定了，都先生，明天下午三点我去取房。”
　　都暻秀点了点头，取了大衣搭在胳膊上，推门出了咖啡店。
　　他伸手打了一辆车：“城东C大。”
　　司机点了一根烟，把车窗摇下了一条缝，凌冽的风便瞬间侵占了整个车厢：“还上学呢？”
　　都暻秀笑了：“都奔三了，上什么学呐。”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你读的是博士后啊，我看你就像是个有文化的人！结婚了吧？”
　　车窗外的银杏叶被深秋的风虏着，在急速中后退着飘舞，后视镜中的她们却忽的慢下了脚步，决绝中又带着留恋。
　　都暻秀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喑哑：“去城西吧。”

　　车拐进城西一条曲折的小道，绕了一个来回，终于逼近了这一带别墅区的花园门。
　　近乡情怯来的有些突然。
　　都暻秀下了车，站在马路对面的台阶上，粘湿的寒气冻得他的鼻头有些发涩。
　　天色昏暗，一个瘦高的身影就这么撞进他的眼里。
　　——吴世勋。
　　他笑弯了眉眼，新月如钩。比金钟大手机里的人灵动得多。
　　林寒涧肃。
　　他又打开了车门，坐了进去：“麻烦，回城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