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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都暻秀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的行动力会是这么的超群。
      他用了三天时间,找到了一间位于A城城北的小公寓,是一个大通透的户型,玄关对着卫生间,夹着一条两米不到的小过道,进去就是客厅,贴墙放着三人座的沙发和一个小茶几,右手边是一个大衣柜,左手边是一张双人床,床的对面是壁挂式电视机,再往左就是一扇玻璃门阻挡着的厨房。一个人住非常的方便,他很满意这样的户型,但更重要的是,金钟大住在城南,这里是城北。南北疏离,以后就见不到面了。
      公寓不远处有一个超市,他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备齐了所有的用品,又大包小包的带回公寓。他把厨房的玻璃门打开,让被玻璃隔绝了冷气的阳光洒进来,他徜徉在光中,整理着自己的家。他自己一个人的家,不需要等谁,不需要顾虑谁的地方。他笑了。
      下一步便是找个工作,做什么呢?都暻秀把一大摊报纸摊在床上,举着马
      克笔思考。他大学学的是中文专业,不是很好的院校,也不是师范类的,当年千军万马找工作的时候,他因着惫懒,也因着金钟仁已经有了收入足以养活他的原因,就没有入职。而现在毕业五六年了,什么汉赋骈文诗词曲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莎翁和王尔德也记不清明了,还能做些什么呢?他打开手机,看着银行发来的提示他收到汇款的短信通知,他望着那上面数字后的一大串零,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已经是个有钱人了。
      有钱人。这三个字的意思有很多,其中一条就是告诉都暻秀他不需要从头做起了,不需要像他的同学们一样,从被人呼来喝去开始。那么做什么呢?都暻秀想,他想开一间小店。
      他看上的一间店面距离他住的小区只有两个街区的距离,对面是一个公园,侧面的小路下去是A市十分著名的一个景点。老板是一个很好说话的大叔,因为要跟儿子去澳洲定居,亟需把店面匆忙出手,因而价格格外的公道。大叔卖的是古董,一屋子的瓶瓶罐罐与真真假假的玉石器物,说是要低价折给他。都暻秀在那个装满了各式把玩的小物件的小盒子里挑挑拣拣了半天,最终认定了这门生意的水分太大,他估计是做不了,于是婉言拒绝了大叔的好意。那么要卖些什么呢?
      隔壁的24小时便利店的玻璃窗上已经贴上了圣诞老人的图样,手绘的“Merry Christmas”和红绿的拐杖糖也开始装点着这个城市。圣诞节要来了啊,都暻秀去超市扛回了一棵装饰着红色灯笼与金色礼物的圣诞树,决定先进一批孔明灯,试试销路。
      孔明灯的销路还不错,统一的价格,他自然是比街边的小贩有竞争力一些。他趁着这股势头,又进了一批灯笼与风筝。圣诞节很快就过去了,孔明灯彻底滞销,灯笼与风筝也不好卖,小店每天都门可罗雀。但他也不甚在意,每日就在店里看看书,写写字,反倒觉得比大学的时候更像是个中文系的学生了。
      他读了很多书,从不知道哪里拿来的扎西拉姆多多的《疑似风月集》读起,读了《百年孤独》,读了《生命不能承受之轻》,还有沈从文的情书,李碧华的随笔和王安忆的小说。他在文字构建的世界里存活,陪着那些黑色碳素的名字喜怒哀乐,又立在云端,做旁观者的上帝。
      那是一种极复杂又极简约的臆想。他是扎西笔下的“他”,是路边的一朵花,等着一个背影的回眸,那人终于转头,他看见了金钟仁。他也是《百年孤独》里的乌尔苏拉,每日望着散乱着发一心想要成就科学伟业的丈夫,他的丈夫终于撩拨开了发,也是金钟仁。后来他又成了米兰·昆德拉笔下的性友谊者托马斯,他的妻子特丽莎是金钟仁,他的情妇萨宾娜是金钟大。再后来他又成了李碧华书里的段小楼,王安忆的程先生,和沈从文他自己。
      他写了一张小笺作书签: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他便又想起了金钟仁,却是支离破碎的金钟仁,被分割成了许多的碎片。他试着将这些碎片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他,于是脑海里便有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比如金钟仁二十岁时候的发色配着他二十二岁时候的眼眸,他说话的声音是他二十五岁的嗓音,内容却只有十八岁的钟仁才说得出来。他觉得有趣,又忽然看到了沧海桑田。
      总的来说,他是快乐,那是一种平淡的快乐,像是嚼了久的白米面的馍馍,有一丝淡淡的甜味,不显也不腻,没什么风波。
      直到有一个人推开了他的店门。
      那是背着画板,扛着三脚架,提着水彩箱的边伯贤。
      他带着一顶暗红色的毛线帽,垂下来的两个毛茸茸的球耷拉在他缠在脖颈上的米色围巾上,有些滑稽。他穿了一件老式的皮夹克,一条破牛仔裤,身上还有着斑斑点点的水彩的痕迹,外面罩着一件军绿色的大袍,将整个人裹起来,看起来格外的小。他笑了,小巧的眉眼弯在了一起,还是像一只灵巧的鼹鼠。
      都暻秀很兴奋:“伯贤!是你!你怎么会来!”
      边伯贤笑着指了指对面的公园,被围巾裹得严实的嘴吐了两个模模糊糊的字:“写生。”
      都暻秀给他倒了一杯热茶,他卸掉了一身的装备,捧着白瓷的茶盖碗打量着小店:“生意不怎么样吧。”
      都暻秀将柜台上的书整整齐齐的码好,回了一句:“是啊,不景气。”
      “那是你方向不好!”边伯贤说着把茶盖碗“砰”的一声放在柜台上,一把搂住都暻秀的脖子:“圣诞节都过去多久了,你这不行了!你这儿不是有灯笼吗,我看你还不如卖一些手绘的灯笼,老外特别喜欢这种东西!”
      都暻秀有些生硬的将边伯贤的胳膊移开:“手绘?谁会啊!”
      边伯贤兴奋的踢了自己的水彩箱一脚:“我啊!正宗美院肄业生啊!”
      “什么?肄业的?”
      边伯贤又圈住了都暻秀的脖子:“这不重要不重要!学历就是一张纸,我当年仿得梵高,教授都没认出来呢!”
      这些东西最后还是由美院肄业生边伯贤画的。他裹着大棉袄,背着画板,扛着三脚架,提着水彩箱,又垮了许多灯笼的背影看起来多了些许不同的东西。
      两个礼拜之后的某一天,都暻秀摊着一本《小城之恋》在冬日的阳光中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文字定格在了一段描写男孩送给女孩的苹果绿的塑料水桶上,他仰头想象着阳光透过苹果绿的水桶壁上,折射出的流光是什么模样。边伯贤还裹着他的军绿色大棉袄,两只手各提了一大串的灯笼,就这么推开了他的店门。
      那些灯笼画的很好看,虽然少了一份精致,却多了一丝流畅与才情。边伯贤用毛笔裹了墨在白布作画,画的是流线,是臆想中的武林高手行云流水的脚法,他说这叫侠气。都暻秀骂了一句扯淡,忙着将灯笼提到了柜台后面,他拉开抽屉,取出了一个信封递到边伯贤的手里。边伯贤捏了一下厚度,估算着应当是一个比较可观的数字,于是塞进了棉袄的内兜里,重新裹上了棉袄出门。都暻秀望着他的背影,不自觉的笑了,那笑里掺着的温情,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
      他的笑容映着冬日里的一抹暖阳,将温和湿润的气息氤氲开来,就这么飘飘荡荡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金钟大。
      空气有一瞬间的僵滞。
      都暻秀定格在唇上的笑容很快又被赋予了新的意义,说不上是喜悦,是庆幸,还是敷衍,又或者是兼或有之。
      他说:“你,来了啊。”
      都暻秀很满意自己现在的表现,他尽力表现出来两个熟稔的老友在看破了红尘的几十年后又相逢的场景,恩恩怨怨都在云淡风轻的一笑而过后烟消云散。他很自私的想,我不爱你,所以你也不要来打扰我。
      眼里的温情是最容易化解所有的纠缠的,于是他抬起头,望向金钟大。
      他的脸消瘦了,两颊凹了进去,腮上是青灰色,连着他的眼圈一起。他还围着围巾,黑色的围巾裹着他,显得他更瘦了。
      他转过身去:“我给你倒杯茶,你暖暖手。”
      他想要从架子上取一个透明的杯子,那杯子放在层层叠叠的茶碗的后面,那些茶碗得了他的感知都在雀跃着,阻挡着他的手,他生气了,惊动了茶碗,他们簌簌的落下来,跌落了一地的狼藉。
      金钟大抱住了他。
      都暻秀感到金钟大在抖。
      “回来吧,陈叔不反对了。”
      回来吧。
      回去吗?
      都暻秀心底的委屈被一瞬间激发,像是一颗种子,被金钟大用一句话的滋润,长作了参天大树。他感到了眼底的滚烫,也感到了拥着他的臂膀的冰凉,他想起了陈叔的笑脸,他深深的法令纹是两道沟壑,是岁月的苦相。他又想到了金钟仁乱蓬蓬的发,火一般的呼吸与他坚实的臂膀。
      他还是推开了他:“对不起。”
      他的心口闷闷的。
      其实什么是爱情呢?是一无反顾,是勇往直前,是生如夏花之绚丽,是尘埃里的一株花,是金钟仁衣角的褶子,是他额角的一滴汗,是他揽着他的手,是他深深扎根在他的身体里与心里的火热。但是后来的后来,这些都没了。时间消磨了锐气与热情,剩下了习惯,最后也变得得过且过了。再后来,就是金钟大了。他才忽然发现一直在他身后的金钟大,其实他早就有预感的,在每一次他难过的时候,在每一次他找不到金钟仁的时候,在他朝他笑得时候,在他给他看吴世勋照片的时候,在他从A城的路边捡起他带他回家的时候。
      金钟仁的爱情是一把火,熊熊燃烧,笼着都暻秀的世界,那时他的生命中没有太阳,金钟仁就是唯一的光和热量,后来火烧完了,都暻秀才发现真正的世界原来不是那样的。而金钟大的爱情是一注溪流,戋戋潺潺,很容易被人抛在脑后想不起来,但却始终在那里,一直都没有走开。
      那么他对于金钟大呢?应该也是爱情,是成年人的爱情,是一种混合物,虽然不纯,但应该也算是爱情。
      回去吗?
      回去吧。
      都暻秀抓了一把茶叶放到玻璃杯中,举起水壶将刚烧开的滚水注入。水柱砸在了翠绿的叶子上,溅出细小的水花,蒸腾着白气附着在透明的杯壁上,叶子在白色的雾气中绿得发亮。金钟大贴着杯子暖脸,白雾朦胧,都暻秀依稀看到了金钟仁,二十五岁的他仍旧顶着十八岁时那一头老气的黄发。
      他的心里还是闷闷的,怎么就不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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