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唐小山_

10、第 10 章

　　与缉私局赵局长的饭局被安排在荻花斋三楼的一个隐秘角落的包间之中，是金钟大的长包。金钟仁特意提前了半个小时到，身边带着的是吴世勋。他脱掉了Karl Lagerfeld的毛呢大衣，同牌的深色暗花西装很好的伪装了他的肤色。这些都是都暻秀的手笔，现今却由吴世勋一齐接了手。
　　荻花斋的方经理年约三十岁左右，此时正亲自为金钟仁点菜。金钟仁随手翻了一下菜单，也没什么主意，又合了菜单递给身边的吴世勋，只说了一句：“Chen哥说他在这里还存了一瓶茅台，一会赵局来了就上那个。”方经理礼貌的回了一声，让身后的一名服务员去准备酒，他问：“那席呢？”
　　吴世勋合了手中的菜单：“按着以前Chen哥请客的规格来吧。”
　　方经理说：“那就是江南百花鸡，春江暖水鸭，瑞甲吉祥，发财就手，步步高升，玉树金钱，外加一道龙凤羹。六菜一汤，寓意六六大顺，七七上行的步步高升宴。”
　　“行，不错。”金钟仁说：“那就赶紧准备吧。”
　　方经理礼貌的鞠了一躬，离开的时候轻轻的合上了包间的门，他吩咐身边另一个服务员去厨房下单，自己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拨通了电话：“是我，小方……嗯，一切都是按照您的吩咐来的，您放心。”
　　菜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于是很快的端上了桌子，赵局长也如约而至。金钟仁迎到了包间门口，两人握了手，序了齿，便落了座。金钟仁挥了挥手，门口的方经理立刻迎了进来：“把Chen哥存在这里的那瓶上好的茅台取过来！”他说完又朝着赵局长说：“Chen是我过了命的兄弟，听说我要请您吃饭，就说一定要拿出点体面的东西来。这瓶酒，我可是觊觎了他很久了，他都守着。今儿是看了您的面子，才肯取出来啊！”
　　金钟仁的话音未落，方经理已然把酒送进了包间。金钟仁亲自接了酒，为赵局长倒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赵局，这第一杯酒我敬您，祝您步步高升，一帆风顺。”他说完仰头干了第一杯，将酒杯反扣过来：“我干了，您随意。”
　　赵局长便也干了这杯酒。
　　“赵局海量！”金钟仁说着又给两人倒满了酒：“这第二杯，敬Chen。虽然他今儿有事不能来，但是多亏了他，我才能认识您！还是一样，我干了，您随意！”他一仰头又是一杯落肚，赵局便又干了一杯。
　　他倒了第三杯酒：“这第三杯酒，是给您赔不是的。您知道，最近我和Chen比较忙，公司里的那些人啊，都不经事，不懂长幼尊卑的，有什么冲撞您的，我这儿给您陪个不是，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伤了您我还有Chen之间的感情！”他说着又仰头干了第三杯，酒液顺着食道流进了胃带，带出一片火辣辣的刺痛。他红了脸，也模糊了眼，却看见对坐的赵局手中仍然把玩着的满杯的酒。他突然懂了Chen在电话里的暗示，这个赵局长现在是狮子大开口了。
　　他朝着旁边的吴世勋使了一个眼色，吴世勋会意，起身双手递过了一张卡：“赵局，您为着国家尽心尽力鞠躬尽瘁的，却两袖清风，听说贵公子在国外读书，却还要自己的打工，唉，我们Kai哥听说了之后说‘赵局的公子，是国家栋梁！读书的时候，还要分心打工，怎么能读好书呢！’这是我们Kai哥的一点心意，是为了让赵公子好好读书，早日回来，和您一样，报效祖国！”
　　赵局还在犹豫，金钟仁接过卡片：“这是一张不记名的卡，密码是您公子的生日，里面也没有多少钱。您是我叔叔辈的人，那您公子就是我兄弟。这是我这个当哥哥的给兄弟的零花钱，您不会家教这么严，连这点零花钱都不让我兄弟收吧！”金钟仁说完，也不由着赵局长犹豫，径直将卡塞进了他的兜里。赵局长半推半就，也就算是收了这钱。
　　那人钱财，与人消灾。金钟仁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又倒了一杯酒，说：“赵叔，我敬您，喝了这杯酒，就当您是原谅我这个侄儿了啊！”他又是一饮而尽，赵局也干了这杯。
　　他放下了心，可心底却凭空多出了一丝委屈，他觉着晕乎乎的，一房间的笑声都是假的。他夹了一筷子的鸭肉，含在嘴里去吸鸭肉里的汁液。甜腻腻的汁液流过他灼烧一般的食道，有些滋润，又有些刺痛。他突然很想抽一支烟。
　　包间门外的方经理招手叫来了一个服务员：“金总打电话找我有些事，今晚这个包你来守，好好干。如果有急事的话，打金总电话。”服务员认真的点了点头，目送方经理下了楼。他从后门出了荻花斋，那里是一条隐蔽的小路，他从垃圾堆旁的纸箱子里取出了一身便装，换在身上，取下自己制服上的名牌塞进了兜里，又将自己的制服塞进纸箱子里藏好。这箱子明早就会被垃圾车运往垃圾厂焚烧。
　　他出了小路，走过了两条街，取出车钥匙打开了一辆黑色的帕萨特，拨通了一个电话：“是我，小方……是的，钱已经送过了。我也换好衣服，上车了……好，我明白了，您放心！”他挂断了电话又拨通了另一个，换了一口标准的C城方言，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斤斤计较的小男人一样：“喂，纪检署的吗？我今天在荻花斋吃饭看见有人在里面受贿的嘛！那人好像是海关缉私局的赵局长的嘛！……我？我就是吃饭顺带看见的嘛！路见不平肯定要拔刀相助的嘛！……你们赶紧过去，晚了就不好抓到的了嘛！……我姓李的嘛，哎呀，你们不要问了嘛，我是一个好公民你们为什么问我伐！……你们赶紧抓的嘛，快去快去啊！”
　　他说完挂断了电话，拔出了电话卡，掰断了塞进兜里。帕萨特绝尘而去，像是一只黑色的幽灵。
　　C城高速收费站口灯火通明，他接过了卡，面前的横栏扬起，露出广阔的天地。他猛踩了一脚油门，汽车大灯的光在黑暗里划出了一条连贯的线，他把窗户摇下了一条缝，将掰断了的电话卡与方经理的名牌一起丢在了风中。

　　荻花斋三楼包间被打开的时候，赵局已经喝的有些大了。他大着舌头问来人是谁，却嘟嘟囔囔的报不清自己的身份。几个纪检署的工作人员将他围了起来，金钟仁借着空看了一眼手机：
　　——出来了，给Chen哥打过电话了，你抽根烟，晚点见。
　　发件人，吴世勋。
　　他默默的删了短信，将手机收回兜里。头有些晕，他估摸着大约是酒精终于起了作用，他取出了烟盒里最后一支烟点燃。那边纪检署的来人已经注意到了他。
　　那一天晚上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金钟仁迷迷糊糊的不是很清楚，依稀记得似乎是个酒店，周遭都是软绵绵的一片，有人来问了他几个问题，他也不知道回答了什么，但是他却清晰的感觉到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咬他，一点一点的蚕食一般，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从头到脚，每一个地方都有他们的足迹，有一些刺刺痒痒的，头还是晕的。
　　他们给他点了烟，是他惯抽的那种，强烈的刺激感一如既往，但却好像少了点什么，少了点什么呢？他不知道，但那东西还在身上爬，他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吴世勋来接他的时候，他已经有些颤抖了。吴世勋笑着给周围的人解释，Kai哥今天喝多了，谢谢几位的照顾了。他扶着他出了房间门，没有进电梯，而是拐进了楼梯间。夜里的楼梯空荡荡的，只有应急灯昏暗的亮着，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吴世勋点了一支烟，送到了金钟仁的嘴边。
　　火光在指尖明明暗暗，烟雾缭绕，笼着金钟仁，笼着吴世勋，也笼着C城黑的彻底的夜。
　　第二天，缉私局赵局长被双规的消息便不胫而走，散入了深冬，吹乱了C城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