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阑干》箜缘

3、（三）从来缘薄欢情浅，谁念江湖二十春

　　有些故事阑烟本以为一辈子也不会想起，就像有的人，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再有交集。有些转身就是咫尺天涯。
　　世人总说她是世间第一等的洒脱人，擎着天下第一的剑，掌管着天下第一的门派，经营着天下第一的酒楼，教导出天下第一的徒弟。传说中她从未对任何男子假以颜色，不屑做绣楼珠闼中的平凡妇人，只做举世无双的阑烟。
　　她也常常以为自己是世人以为的那样潇洒，直到她的徒儿问她，“师父，您在等谁，又在想念谁？”她一瞬间头脑空白，不知是对徒儿说，还是对自己呢喃：“有些离别就是一辈子啊”。
　　有些离别大概就是一辈子吧。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可能就只有那么多，耗尽了，就没有了。她想起那年初遇，她还是满心仇恨的江湖少女，他是进京赶考的世家公子，他本一时兴起让她充作护卫，她也一梗脖子便应承下来。她怎知这公子竟能做个无赖，缠得她心烦意乱；她又怎知这贵人竟哄她吃酒，害她有生以来头回大醉一场；她怎知他知晓她家仇后，动用家族势力寻她仇人影踪；她怎知她夜半哭醒，他竟中衣未系冲将过来哄她心安？他又怎知他竟能痴看她醉颜酡，厚颜逗她冷脸，扮傻博她一笑，笑看她满心火气强装冷淡，见她梦中惊醒竟不顾礼仪搂她入怀？
　　“我又如何不知，一切不过是偷来的缘分，不过人生一场美梦。在这杳无人烟的乡间，无人识得你我，无人知晓大姓与寒门，你我二人只是自己，是崔屹与阑烟，不是清河崔氏的长子，也不是身负灭门深仇的遗孤。我不过是心悦佳人的小子，你不过是无奈痴缠小子的女郎，不必在乎什么名分，也不必在乎地久天长，只这一刻曾心悦彼此，足矣。人心总是不足，想要的总是更多，一旦曾经拥有，便想天长地久。我曾向家中去信，要娶你为妻，父母自是不许。我便想若是举了进士，哪怕家中不愿，我也能自立门户，慢慢劝说他们。只是没想到，你却比我更决绝。”此时崔屹躺在葡萄架下，与阑烟一同遥望牛郎织女星，念及往事不禁唏嘘。
　　“你是豪门著姓，我不过草莽女子，官府常说侠以武犯禁，我等江湖中人又如何入得清贵世家之眼？称一句‘豪侠’，不过是大人们礼贤下士的爱重。阑烟又岂是木石心肠，怎不知崔郎情意？感君情重，何忍以我一身，绝君青云之路。”阑烟靠着架子，不紧不慢说着。
　　“若是与阑烟一起，便是江湖浪迹又如何？少年时节哪家儿郎不曾想仗剑江湖间？李太白也曾作诗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陪着你，手刃了那仇人，重建了仗剑山庄，你做庄主，我做庄主夫人便不成吗？偏生你是个有主意的，样样都替我琢磨好了，我便只要按照你和爹娘的安排便是一生和美？人生数十载，我竟做不得自己的主？”崔屹自嘲一笑，抬头看着阑烟，不知是怨是悲。
　　“封阁拜相，妻贤子孝，不好吗？”阑烟也不看他，径自望着圆月。
　　“相夫教子，子孙绕膝，不好吗？”他一声轻笑，去看她想躲的眼睛。
　　“你自有前程似锦，何必管江湖女子如何？我自是仗剑跃马，与君何干。”
　　“阑庄主自是世间第一洒脱人，只我一人着相。灞桥边的江天阁，每年三月的梨花白，你怕是不知是谁为你留了二十年。你可知有人每年藏身江船中只为看你一眼？便只有你一人念念不忘，我便是心如磐石，不曾动摇？”
　　阑烟眼眸一闪，似有所动，良久之后方才说道：“我自是想不知，可你崔氏的旗帜那般高，又何曾是不想让我知晓的样子？我本以为我们此生便该这样，遥遥相望，彼此安好。这世间痴男怨女本就不少，又何差你我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