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女其姝》窄袖清罗

12、第十二章

　　昨日种种心深种

　　月华如水，昭阳殿的清冷总让我莫名地害怕。当我从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醒来，眼中的沉寂与眼前忽闪的光明，总让那些在我脑海中支离破碎的光影，聚合，扩散……。
　　我睡在昭阳殿的外厅，自从来到这儿，每天晚上都会在半夜惊醒。冷无邪真是个很残酷的人呵！把我留在他身边，让我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些努力去淡忘的事情。
　　那句“惜花之人”一直在我脑中盘旋，挥之不去。我虽懵懂，却知那话里的深意。有着一丝危险的气息，甚至夹杂着些许~~~蛊惑！
　　冷无邪，你到底想干什么？我长叹一口气，今夜，注定又无眠。

　　清晨起早，屋外已是白雪皑皑，天地间都沾染上了纯净的雪白。
　　照例侍奉皇帝更衣，不小心对上了那双黑眸，突然发觉，那原本冷冰的瞳中有了几许暖意。他未发一言，却在我从他身后替他系上锦带时，在朝服那宽大的袖子里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很大——能够把我的手完全包住，但他的手也很冰——冷到了我的心里。
　　不能直接抗拒，却只不动声色地轻轻将手抽出。
　　他并没有说什么，穿戴完毕，只丢下一句：“晚上的皇家家宴，你随朕一同去吧。”

　　皇家每个月都会举办一次家宴，皇亲国戚悉数到场，似乎与普通大户人家的聚会并无差别。但这表面的和气里又暗涌着多少的勾心斗角呢？
　　站在皇帝的身后，我有些疲惫地瞧着这一屋的人们。实在不喜欢这种热闹地过于客套的场面。从到场的人们的表情看来，冷无邪这个皇帝实在是威仪，平日里呼风唤雨的权贵们，在他面前，无一不是谦卑有礼，小心谨慎。
　　“朕——今日早朝，下了一道诏书，诸位皇亲，可都有所耳闻？”一直没有说话的冷无邪斜靠在龙椅上，微眯双眼，臃懒地说道。
　　他说的那道诏书，大概是有关于他母妃的册立吧。
　　“臣等以为，皇太妃生前贤良淑德，温恭良顺，实有母仪天下之姿，如今，追封为皇太后，实乃理所应当”。一个脸上油光可鉴，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站起身来，谄媚道。随之，附和声一浪接着一浪。
　　我心里暗讽，皇太妃生前可没有受过此等高赞吧。
　　冷无邪并未出声，眼光微微一动，转到了整个大殿的最不起眼的那个角落。
　　一抹白色的身影——我的心没来由地一痛。
　　一屋子的锦衣华服，那样一袭萧索的纯白，仿佛格格不入。他的身旁未站一名侍婢，就是那样落寞地低着头独自暗酌着一杯清酒——无双哥哥，你，似乎又消瘦了几分呢！
　　一时鸦雀无声，各人都识趣地闭上了嘴巴。当朝天子与前朝太子，这样微妙的气氛，任何人都深怕一个不小心，祸从口出。
　　我突然厌恶起冷无邪，他总是这样，擅长与把别人的伤疤在众目睽睽下揭开，让人无所遁形。本国自建始，皇太后从来只立一人，皇太妃的追封，那么无双哥哥的生母——前朝皇后，又该置于何地？
　　无双哥哥微微一笑，缓缓起身，“臣——恭贺皇上”。目光却是直直穿过大殿，直直地与我的目光相遇。
　　那样的目光，似百转千折后于人群之中的偶遇，经久未见，情愫浓烈。我们的目光交织着，我看见，他在对我微笑，却尝到泪水流入口中的苦涩。
　　“皇兄似乎愈发脱尘了。”半晌，冷无邪缓缓出声，语气里竟有几丝怒气。
　　“臣每日琴棋诗画书酒茶，如此这般，倒确是许久未和他人交道过了”
　　“那朕——可真是羡慕得紧啊！”冷无邪说罢，便靠上椅背，眯上眼睛，不再开口。似是专心听着耳边丝竹之声，又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屋内又恢复了喧闹，直至宴会结束，冷无邪都未再发一言。
　　无双哥哥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人去和他交谈，没有人去向他敬酒，他有些像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孩子。这个背负着太多悲凉的太子，微笑时，嘴角总是划出最温柔的弧度。没有人在乎他内心的感觉，他用微笑在压抑着自己，当他那天紧紧抱住我，颤抖地说：“我以为，连你也要失去的时候。”我就知道，那一切表象，不过是他隐藏内心伤口的手段。
　　他一直注视着我，我很想走过去，轻轻地将他搂入怀里，柔声地给他安慰。只是——这样的机会再也没有了。于是，我想对他微笑，将温暖传递给他，却发觉，根本无法做到，因为，留着泪水，如何能温暖？
　　直到无双哥哥的背影斜斜地叠加在我的泪珠上，我的心痛得无以复加，就连他的离去——竟也是无人察觉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