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魔》幽子

27、第二十六章

　　走出南苑，柳无意见到了着一身麻布的燕无痕。这位丧父的燕家三公子身形萧索地站在郁郁葱葱的花卉旁，强大反差衬得他更加清瘦颓丧，他与柳无意视线相交，却也没有迎上去，只是停驻在原地等着柳无意走近。

　　“无痕。”

　　燕无痕垂下眼，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来，问道：“她们怀疑我，对不对？”

　　柳无意也不正面回答，只是宽慰他道：“你也知晓千舞的脾气，燕世伯走得意外，她不愿接受也是自然，有些话也莫要放在心头上时时思量了。”

　　燕无痕摇摇头，换了个话题：“父亲生前嘱托我暂代掌门，如今清燕派的各位叔伯都提议由我来掌管清燕派。我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过去的燕无痕行事内敛，却也一身傲气，决断果敢英勇，得武林同道称赞，如今柳无意再瞧他，满身惫倦，眉间难掩郁结，整个人哪里还有点精神气？

　　柳无意道：“无痕，陪我喝一杯吧。”

　　燕无痕的住所在偏院，院子的西南角植了一片紫竹林，整个环境清幽静谧，不染世俗纷扰。竹林旁置了一套青石的桌凳，燕无痕叫了仆从取来几坛醇酒，摆上白瓷酒器，请了柳无意落座。

　　燕无痕遣走了侍从，自己亲自给柳无意斟满酒。湘州的酒以浓郁的酒香气出名，还未及入口，四溢的酒香已经先行醉了酒客三分，柳无意端起酒来一口仰尽，入口微辛，米香醇厚，像是一把小火苗从喉间一路烧至腹中，似乎将连日来的阴郁情绪也烧去了一些。

　　事实上，柳无意一路都在掩藏自己的负面情绪。杀害他二叔的凶手逍遥法外，江湖人都等着他解决滥杀无辜的神血门，紫烟玉佩的秘密还未揭晓，这一切都叫他难展笑颜。如今见了同样哀痛的燕无痕，心中便起了境遇相同的怜意来。

　　燕无痕也饮尽了杯中物，开口道：“我也不知自己能否当此重任，何况还有大哥在，他定是要对我不满的。”

　　柳无意取了酒壶自斟自饮起来，说：“清燕派的派内之事我也不好插手，但你也不要过于担心，燕世伯既然将清燕派交与你手上，必定是考虑周全的。”

　　听到此话，燕无痕沉咛一声，从衣襟中摸出一个荷包来，他一边打开，一边道：“父亲不知作何考虑，叫我必定妥善收起此物。”

　　荷包中被取出的，是一块小巧的紫色玉牌，其质地晶莹剔透，其中沉淀着暗紫色如同一股正在扩散的烟雾，似乎趁着人不注意，便要冲出玉牌的禁锢，袅袅腾升而起一般。

　　柳无意霎时脸色突变。

　　燕无痕还在自顾自地说着：“父亲虽说此物是家传宝物，需要历代家主私下好好保管，然而我却从未听说此物，又如何凭借它当上掌门呢？”

　　“原来如此。”

　　柳无意恍然大悟。武林四大家族乃是衍州柳家，湘州燕家，赤州罗家，墨州卫家。柳家有这么一块紫烟玉佩，燕家如今也有，而赤州罗武门的长子去年惨死在神血门手上，想必罗家的紫烟玉已经落于神血门手上，最后仅剩下消失的墨州卫家——既是现在的无忧教，应该也有这么一块，所以神血门才会多次诱导单引醉出手。

　　他看着燕无痕手中的玉牌，问道：“不知能否将它借于我一用？”

　　燕无痕面露讶异，拒绝道：“虽说是柳兄相借，然而此物乃是亡父所托，不可离身。抱歉。”

　　柳无意理解地点点头，又要求道：“那便劳烦无痕陪我走一趟吧。”

　　“去何地？莫非这玉牌有什么问题不成？”

　　柳无意也不解答，只道：“到时你便知道了。”

　　燕无痕自然是回绝了，“家中遭此悲痛，无痕无法走开。”

　　柳无意并不勉强他，他在心中暗自忖量：若是燕无痕不愿一同前往小妙林也不碍事，毕竟单引醉手上还有块紫烟玉，为了解其中暗藏的秘密，无论如何，都要请张班出趟小妙林。

　　傍晚，刚刚沉寂下来的燕家再次沸腾了起来，原因则是燕翔天终于快马加鞭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大堂内，原本朝燕无痕一面倒的形势起了明显的变化，看在王氏面上，支持燕翔天的人逐渐站了出来。

　　燕翔天接连三日不眠不休，提着内力赶路，如今锦衣粘尘，憔悴不堪，却还是忍不住讥讽道：“燕无痕，我及时赶回来，你是不是很失望啊？”

　　燕无痕叹了口气，道：“我一直盼着大哥早日回来。”

　　燕翔天甩袖转身，“哼！我再晚一日，恐怕这清燕派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大哥你这话……”

　　他打断他：“别假惺惺的，你早就盯上这掌门之位了！我堂堂燕家长子，还容不得你这个野种在此放肆！”

　　燕无痕的脸上青红变换，半响说不出话来。他一旁的派中亲友听了正要驳斥，燕无痕却摇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做声。

　　“既然大哥回来主持派内事务，无痕便就应了柳盟主之邀，明日随他一同办事去了。”

　　说完，他也不再多言，转身便走出大厅。然而，没有一个人看到，在燕无痕踏出门口之时，嘴角边勾勒出的那抹势在必得的残酷笑容。

　　在客房内休息的孟飒闻得隔壁传来敲门声，站起身透过窗缝去瞧，只见柳无意所住的客房门外站着一位年轻侍从，见了前来开门的柳无意，竟是紧张地不敢去瞧他。

　　“柳盟主，大少爷回来了，请你到大堂见面。”

　　柳无意自然少不了礼节，道：“好，有劳阁下了。”

　　对方听了更是拘束，弯了脊背连连道“哪里”，这一幕叫窗户后的孟飒看得浑身泛毛，转身就躺回了床榻上。

　　“柳盟主气度非凡，柳盟主刚正不阿，柳盟主大侠之风……从小到大，尽是夸他的，怎么就没人看出他的虚伪呢？”

　　被念叨的柳无意在离开前，朝那扇漏缝的窗户瞄了一眼，露出个无奈的苦笑来。

　　就在孟飒迷迷糊糊似要见到周公之际，被一阵敲门声所唤醒，他听着那叩门声节制有序，便知了来人是谁，急忙整了一下衣着，将幔帐放下，再端坐于桌前，这才允了对方进来。

　　柳无意见孟飒挺直了背坐在桌前，一脸肃容，本以为是发生何事了，正要追问，却见对方两眼惺忪，发丝不再一丝不苟，反而有几根凌乱。坐到孟飒对面后，他又瞧这护法一侧脸颊边还有一个压痕，再用余光瞥见床前放下的纱幔，便是心中有数了。

　　他问道：“在下打扰到孟护法休息了吗？”

　　天色未晚，便懒惰于卧睡，孟飒自是不愿承认，谎说道：“没事，适才在打坐调息罢了。”

　　柳无意听着此话，腹中了然，本不想触碰孟飒逆鳞，却又是忍不住笑起来。这番行为更惹得孟飒恼怒，一双眼怒目圆瞪。

　　他下了逐客令：“柳盟主若是没事就请回吧！”

　　柳无意也不气，道：“在下是来通知孟护法一声，明日卯时出发，望孟护法今夜好好多做休息。”

　　孟飒站起来赶人，“知道了，有劳柳盟主特地跑这一趟。不送！”

　　柳无意无声地叹了口气，向孟飒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