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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行路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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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京入伏的那日,同门客栈里发生了一起命案。
死的是来京述职的兴州陆均陆通判和他的夫人邬氏。
陆均本是京官,因夫人邬氏乃兴州人士,后奏辟转任为兴州通判。
如今已有十余年。
兴州,陆府
当陆均及邬氏死讯传到兴州时已是初伏末了。
“陆通判与其夫人邬氏被害于梁京。”
陆昀闻言执笔的手倏地一抖,一滴墨洇了微黄的笺纸。
随即将笔搁下,唤了一小厮,道:“青书,简单收拾行装,今儿就快马赴京。”
“是。”被唤作青书的小厮应声退下。
“等等。”陆昀又叫住他,“先随我去看看深恩吧。”
“是。”
青书口中应着,手中撑了一柄伞替陆昀遮住了火辣的日头。
陆府,芳华苑
陆深恩端坐案前,旁边一绿衣丫鬟正研着墨。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些急促,很快门外便有丫鬟道:“小姐,少爷来看您了。”
陆深恩执笔的手一顿,将案上的纸团作一团,扔在案下,用裙裾挡住。
待陆深恩重新用纸铺在案上,陆昀就推门而入了。
“深恩,身子可感觉大好了?”
陆深恩搁下笔,朝陆昀笑道:“无大碍了,哥哥放心。”
“嗯。”陆昀点头,眼神往案上扫了扫,“在习字?”
陆深恩面色不变,仍笑道:“是啊,病了这么些天,实在有些闷。”
“还是要多休息,若有不适,便叫商修来。”陆昀叮嘱道,“深恩,哥哥今日要去天都府办些差事,恐需个十来日,你…好好养着病,旁的勿多劳心。”
陆深恩乖巧的点点头,“知道了,哥哥路上小心,早些回来。”
陆昀伸手摸了摸陆深恩的头,面上似有戚容,轻叹一声,“深恩,等哥哥回来。”
陆深恩起身,朝陆昀道:“哥哥的事儿要紧,快些去吧。”
“……好,哥哥走了。”陆昀说罢走出房门,轻声吩咐青书:“让苑里的奴才都闭紧嘴巴,父亲母亲的死讯务必先瞒着深恩。”
“是。”青书应下。
“还有,带口信给商修,不该说什么该说什么他应是清楚。深恩大病初愈,恐受不住。”
“青书明白,这就让人传话给商公子。”
待陆昀走了后,陆深恩拿起笔,写下一行字,唤来绿衣丫鬟,吩咐道:“红芍,你拿着这张纸,送到商府,让商修看了立马过来。”
“是。”红芍回道。
不多久,红芍回来了,身后跟着商修。
“你们兄妹俩一个前脚一个后脚派人传话于我,真以为本少爷闲着呐!”
陆深恩不理他的调侃,问道:“让你备的马车呢?”
“在外面候着呢,就差你了。”商修回道,“陆昀还特意瞒着你,怕是这消息你都知道的比他早。”
“我不放心哥哥。”陆深恩蹙了蹙眉,“父亲母亲的死分明有蹊跷,怕是有人在梁京设了套等着哥哥。”
“哎呦你这丫头真是…”商修用食指点了点陆深恩的脑门,“你哥哥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用你瞎担心!”
陆深恩不理他的话,唤了红芍便往门外走。
商修看着陆深恩并没有等他的意思,连忙追了出去。
如今府里的人都因陆均及邬氏的死而恐慌着,所以当陆深恩带着红芍悄悄走出府时并无人注意。
当陆深恩与红芍上了马车坐定后,突然一只手掀开车帘,露出了商修带笑的脸。
红芍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商公子?”
商修朝红芍笑笑,径自上了马车,坐在了陆深恩身旁。
“你们两个女孩子上路总归是不安全的。”商修说着,转头问陆深恩:“对吧?”
陆深恩瞥他一眼,不搭理他。
红芍在商修与自家小姐间来回扫了几眼,最终无奈吩咐车夫启程去梁京。
在中伏的日子出门实在有些难熬。溽景熏天,炎光折地。纵使呆在马车里边儿也能感受到外边的毒日头。
昨儿行了半日的路程才行至兴州南郊,傍晚时分投了民宿,翌日卯时未到便又启程往梁京方向。
今儿又行了半日才出兴州,行至宣城。
宣城,王四酒栈
商修走进酒栈,放眼望去,酒栈里只寥寥几人,坐在杌坐儿上的小二看见来人忙迎来上来。
“客官,楼下坐还是楼上?”
“楼上,一间清静些的房。再上几道清淡些的小菜。”商修说着唤红芍将陆深恩扶进来。
“好勒,客官随我来。”小二说着领着商修三人上了楼。
陆深恩大病初愈如今又赶了一日的路,脸色已有些惨白,由着红芍扶上楼坐了下来。
很快菜便上了几道。
商修瞧着陆深恩的脸色皱了皱眉头,说道:“丫头你吃完在这歇会,不急着赶路。想必你哥哥已经收到你离府的消息了。”
陆深恩点点头,面上并无惊异之色,“是商伯父吧?”
“除了他还有谁这么多管闲事。不过如今陆府没有当家人,我爹倒是会帮衬着不闹出大乱子。”
“回头帮我多谢伯父。”
商修却摆摆手,一脸不以为意,“不用,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陆深恩笑了笑,红芍却轻嗤一声,眼神瞥过商修。
“你们先吃着,我去一趟街上。”商修放下手中碗箸,将手搁进旁边放着水的脸盆里净手,再拿毛巾擦干,便出了门。
这商修刚走,红芍便有些不满地嘀咕道:“商公子也真是的,自说自话地便与我们同行,也不顾及小姐名声。”
“我与他都认识十余年了,便是和哥哥一样亲近,况且,他还帮了我们甚多。”
“可是……”
“行了!”陆深恩打断红芍的抱怨,“赶紧的吃吧!”
用完后,红芍叫了小二将饭菜收拾了下去,端了盆让陆深恩净手。
“红芍你也歇会儿,等商修回来我们便启程。”
“小姐您呢?”红芍看着陆深恩像是要出门的样子有些疑惑,便问道。
陆深恩朝红芍笑笑,道:“我出去走会消消食,你歇着吧。”
“那红芍也跟您一起。”红芍说罢便要跟过来。
陆深恩连忙摆手,“不用,我想一个人。”
红芍顿住脚步,迟疑道:“那小姐您小心些。”
“放心。”陆深恩说罢便出了门。
在酒栈的后院有几棵柳树,柳树靠河而栽,河上边儿圈了几只店主养的鸭和鹅。
陆深恩走到柳树下边,手中捏着一把哨子,轻靠唇边吹响。
清脆一声如鹂鸣,一只通身纯白的鸽子飞落在柳枝上。陆深恩伸出右手,掌心中分明放着几颗谷粒。
白鸽像是看见了陆深恩手中的东西,嗖的一下落在了她的掌心。
陆深恩轻笑了声,左手轻轻捏了捏白鸽的肚子,转而解下绑在白鸽腿上的纸条。
“嗬,这是哪家姑娘?”
突然一声使得白鸽一惊,那小豆眼来回转了下,随即扑棱扑棱翅膀飞走了。
陆深恩看向来人,是两个陌生的男人。手中的纸条儿不由得攥的紧了些。
来人看见陆深恩一脸戒备,又笑道:“抱歉唐突姑娘了,在下只是想问个路。”
陆深恩面无表情,“二位是在酒栈的后院迷了路?”
“可不。”蓝衣男子满面善意的笑容,“去茅厕的路上寻不见了路。”
“茅厕前边儿往右十步便是。”
陆深恩望向二人身后,说话的正是商修。
商修越过二人,走向陆深恩,伸出手指蹭掉陆深恩鼻梁上沁出的汗珠,语气宠溺:“日头正毒,也不怕过了暑气!”
陆深恩依旧面无表情地拍掉他的手,“走了。”
蓝衣男子目送着陆深恩与商修离开,挑了挑眉,“当真是陆通判的女儿,一样都肃着个脸神鬼勿近。”
旁边一直未语的绛衣男子轻笑一声,说道:“寒着脸可生生将那颜色折了几分。”
蓝衣男子朗声笑道:“可不是!”
另一边,商修跟着陆深恩回了方才的房间。刚进门红芍便迎了上来,手里拿了湿帕子递给陆深恩,道:“小姐擦擦脸。”
陆深恩接过帕子,随意抹了抹,红芍又将帕子接了过去。
“我让后厨熬了帖药,你喝过之后咱们再赶路。”
陆深恩闻言看向商修,“你去街上是为了买药?”
“是呀。”商修颔首。
“小姐您别信商公子的话,商公子定是予了银子让小厮跑腿的!”红芍愤愤的说着并将手中的帕子使劲绞了绞。
陆深恩听着红芍的话好笑的看着商修,“你又被戳穿了。”
商修耸肩,起身道:“我去看看熬的药好了没。”
但商修还未走出屋子,便响起几声敲门声,而后是小二的声音:“客官,您的药熬好了。”
红芍忙去开了门,从小二手中接过药碗,轻声谢过小二后端了药进屋。
“慢着。”商修说着将碗中的药倒了些在桌上的空茶盅中,端起茶盅在鼻尖轻嗅,再将茶盅微微抬起,伸出舌尖尝了尝,最终放下茶盅,朝陆深恩点点头。
陆深恩看着商修的动作,叹了声,“你不必如此,若万一真有毒该如何?”
商修不在乎的笑笑:“无妨,我这身子百毒不侵。”
陆深恩拿他没办法,端了药捂着鼻子喝了下去。
“喝药还是那么娇气。”商修轻笑道。
陆深恩懒得理他,手中接过红芍递来的帕子擦了嘴,道:“我们继续赶路。”
从酒栈出来后三人便接着赶路。走之前商修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两块冰,现正放在马车里边儿。也多亏这两块冰,陆深恩人渐渐精神了起来。
而此时的红芍却蜷缩在角落里,马车一颠一颠地竟然歪着头睡着了。
陆深恩轻轻将红芍身子扶正了,在她身后垫了软枕,再将盖在自己膝上的薄毯盖在了红芍身上。
商修看着陆深恩的举动,忙将自己身上的毯子扔在陆深恩腿上,轻声道:“里边儿放着冰呢,你身子受不了凉,盖着!”
陆深恩知道拗不过他,便理了理毯子盖在膝上。
“深恩…”商修欲言又止。
陆深恩看向商修,“什么?”
“关于陆伯父陆伯母的死…你若是难受万不可憋在心里边儿,对身子不好。”
陆深恩自知晓陆均及邬氏死讯后,一直表现地太过正常,不哭不闹,连该有的一点悲伤的表情都未曾出现过。商修担心陆深恩一个劲儿地将难受憋在心底,最终会抑郁成疾。
“我没事儿。”陆深恩知道商修是担心自己。
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当十三年前她从邬氏的肚子里出来,成为了陆深恩之后,她整日的想为何自己会投胎在古代。
她不记得前世自己是怎么死的,但她分明记得那个有电器、飞机、汽车的年代,如今却生在了这个愚昧落后的封建王朝。
总是有抵触的吧!
陆深恩回过神,忖度道:“你也知道父亲自我出生以来便不怎么着家,十三年来见着面的次数寥寥可数。母亲对我也不冷不热。若说亲近,还没有喂养我的乳娘来的熟稔。”
“这倒也是。”商修想起儿时常去陆府,陆伯母无论对陆昀还是深恩都并不亲热,有时冷淡的竟像陌路人。
商修轻声一叹,看向陆深恩,想必还是有些难受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