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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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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浆今年十四岁,她只问过一次我的父亲呢。
当时母亲抱着松浆,脸上的表情并不意外。她想了想,说,我们松浆没有父亲。
松浆歪着头“哦”了一声,很容易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其实没有父亲对她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因为整个松家的人都没有父亲。服侍她的婢女杏仁倒有个父亲,不过杏仁被他亲手卖了,可见有个父亲不是件好事情。
去三姨母房里瞧过了三妹妹,松浆便攀着墙边那棵矮松翻出了宅子。
三妹妹松籽还扯住袖子不许她走,她就学着姨母的样子哄她,“你还小呢,以后姐姐再带着你。乖,姐姐晚上就回来了,给你糖吃。”
其实松浆溜出去也不是第一次了。最近大家都在忙着准备折松节的事宜,看管门禁的人手正好疏松下来;松浆的母亲身为松氏族长,没有过多的时间去管束自己的孩子。
度宁街上人来人往。路两边是整齐的木架,上面摆满繁茂的花朵枝叶。
松浆侧着身在这之中艰难地穿梭着。
她已经越了一座山,一个镇了。街尾有一条胡同,再渡过一弯河,便是渊知所居住的巷。
以往都是在山脚下小聚,渊知要是知道这次她走这么远来找他玩,一定会非常感动吧。
忽然,松浆的视线被吸引,一双松鼠般晶莹的眼珠儿慢慢盯住了一个无人的摊位。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别家都卖种好了的盆栽,怎么独你一人卖种子呢?”
摊位的主人是个穿白褂子的好看的少年人,他只微微地笑一笑,并未瞧她一眼。松浆又望了他良久,他才惜字如金地笑眯眯道了一句:“这些都是顶好的种子。”
松浆在指尖捻起来一枚种子,注视着少年,用一团天真的语调问:“既然都是顶好的种子,为什么又要拿出来卖呢?”
盆栽的价值恰恰在于长年的灌溉培养,再好的种子直接卖给别人恐怕也赚不到几个钱吧。
少年仍然面带笑容:“种子虽好,在下却无盆来盛,故养不出盆栽拿来卖的了。”
松浆吃惊地“啊”了一声,她忽闪着松鼠一样漂亮的大眼睛,感慨道:“泱泱丰国,竟还有连盆都买不起的人么?!”
少年顿了一下,嘴角弧度更大。他终于搁下了手中摆弄的种子,抬起头来细细打量她一眼:“倒非买不起,而是市面上的盆大都落了俗。”
松浆将眼睁得更大:“连我都晓得,盆栽讲求的是匠人心血,同盆的好坏并无多大干系。”她撇撇嘴,“我看你是学艺不精,却尽怪罪到盆的头上。”
“当技艺好到一个程度上,却仍然配备普通的容器,也是一件很苦恼的事情。”扶着袖口,骨肉亭匀的手指伸入种子堆里搅了搅,少年淡淡地说,“在下不过是打着卖种子的名号,在这常青街上寻一只合适的盆罢了。”
“那么,现在你找到了吗?”松浆随口问。
少年笑而不答,白褂子的衣摆被风吹得一漾一漾的。
静默良久,少年开口发出邀约:“既然松姑娘有此说法,那么在下便冒昧问一句,姑娘可愿前往在下家中一观?”
松浆吃惊地后退一步:“为,为何你会晓得我是松家的人?!”
少年同松浆一对警惕的黑漆漆瞳仁对望着,嘴角噙起了温文尔雅的一抹笑,“恐怕只有松氏一族养出的女儿才会出落得如此鲜活吧。”
沉吟片刻,松浆满意地点点脑袋:“不错,很好的眼力。——那么就说好了,明日晌午你且候着,我必登门赴约。——我倒要瞧瞧你家中的盆栽,是否真的能撑得起你这份傲气!”
少年道:“却是不巧,这是我待在常青街的最后一日。”又扫一眼松浆的装束,“松门的规矩,闺阁女子怕是难得轻易出门吧。”
松浆也顺着少年的视线,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连丝线都服帖精致的软衫。她知道少年说得挺对的。治家严谨的家风下,女孩子们坚决不会踏出家门半步,自己也不过每年能偷溜出来那么个两三回。
只是,她今天出门的目的可是去见渊知啊。
少年已经不再看她,端详着手背上沾着的一粒种子自顾自地叹息起来:“本觉得姑娘合在下眼缘,欲以兰缪草幼苗相赠……真是可惜,以后再见姑娘就难了。”
“啊——我可以去的!”松浆果断地说,“你家在哪里?我们快点出发吧!”
渊知啊渊知,去访你的事情你原本就不知情,这可算不得我失约啊。大不了得了兰缪草,我分你些种子好了……
少年微笑了。他开始动手收拾摊位,袖口伴随着他的动作起起落落的。
松浆便在附近转悠着等他,时不时要恹恹地催上一声,“你好了没啊?”
松浆想起来一句是一句,一会儿歪着头问他:“我们松家在外面很出名吗?”过半天,又问:“这附近有卖糖的吗?甜甜的那种。”
扑鼻的松香萦绕在摊子周遭,少年在原地含笑揉了一会儿鼻尖。他抬起一张俊秀的脸庞,以一种难以言说的目光注视着那袭身影在视野里大摇大摆地来回兜圈。
他的喉结轻轻翻滚了一下,“倒是很不俗呢。”
少年轻笑一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