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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万物成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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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扑委内瑞拉的队伍,行动之快,出发之迅速,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我还没有来得及送黎晶晶一程,甚至没有来得及跟她说声再见,他们已经从Y城坐飞机抵达了上海,然后从上海坐了一个礼拜的船,抵达了委内瑞拉的丛林深处。
我想着,五年时间虽然长,可是只要我们能随时联系,那么即使五年后,我们的感情依然浓烈。
可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黎晶晶所在的钻进队,所处的位置位于政府军和游击队作战的地带,非常的不稳定,不要说电话信号了,就是连写信也抵达不了。
之后我也明白了,为什么钻井队要走的如此匆忙,因为当时正值政府军和游击队的停战之时,如果错过了这个时间,那么就没有成本更低的油井供开采了。
黎晶晶走后,我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等待是痛苦的,杳无音信,漫无目的的等待更是痛苦不堪。
我查遍了关于委内瑞拉的所有资料,不由的开始担心起她来,一个在西北边陲干燥的气候中呆习惯了的弱女子,能否在那种湿热,蚊虫,雨林,战乱的环境中生存生存下来。
曾经多少次在梦里,梦见她回来了,可是我却抓不住她的手,直到我着急的从梦中醒来,我才知道那只不过是黄粱一梦。
我向单位打过无数次申请,请求去委内瑞拉的钻井队工作,那样就可以和她在一起,照顾她,呵护她,可是申请都被以莫须有的理由拒绝。
我努力工作,不乱花一分钱,花了整整一年时间终于积攒够了去委内瑞拉的路费,可是却被大使馆以安全因素为由拒签。
我甚至想过偷渡,或者各种名义过去,但是因为种种原因都没有成功。
在这等待的时间里,不断的有同事过来劝我,有的说你这么一直等下去,等到最后,可能等来的是一个已婚,或者有孩子的女孩回来。
同事的话不无道理,因为所去的钻井队,主要以男人为主,女孩不超过四个,而且男人中大部分是光棍,而且又是很封闭的环境,很小的圈子,再正经的烈女,也难逃死缠烂打的追求。
有的同事说,五年之后,等人家回来,由于出国过,工作经验丰富,可能提拔成为领导,那样人家还会看上你吗?
有的说,由于五年时间实在太长,等来等去,可能等到最后只等到了一个朋友而已……
面对他们的劝说,不论好意还是歹意,我都微笑着听完,然后斩钉截铁的告诉他:我等的是人,而不是结果。
如果说朋友的这一关,还算好过的话,那么父母的那一关就实在难过了。
他们不断的在我跟前唠叨,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中国男女比列不平衡,男的要比女的多出三千万,有六分之一的未婚男青年,将注定孤独终生,直到老死。
他们不想看着我等到最后,什么也没有等到,但是却耽误了年龄,到最后找不到老婆,光棍到死。
凡是我轮休回家的时间,他们总是会不断的安排我去相亲,而相亲的女孩也是换了又换。
父母的心我懂,为了不伤他们的心,凡是他们安排的相亲,我都会去,但是在相亲结束的时候,我会坦白的告诉女孩,我再等一个人,一个我从初中开始就已经喜欢的女孩。
钻井队的生活痛苦压抑,黄土高原的环境更是无情的在我的脸上留下了清晰的印记,对着镜子,我不由的感叹,如此漆黑而又褶皱的皮肤,怎么看都不想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倒是像一个中年大叔,我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上班这么些年,全身上下都改变了,唯有那洁白而整齐的牙齿没有改变。
在漫长的等待中,我逐渐爱上了抽烟喝酒的生活,也许每天晚上临睡前的一杯白酒下肚,才能睡的安稳,时间才能过的飞快。
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流逝,眼看五年的等待马上就要结束了,我却打起了退堂鼓。
我很怕面对五年未见的黎晶晶,虽然我每天都在想她,每天都在焦急的等待着她的归来,每天都在急切的盼着她。
出征委内瑞拉的钻井队回来了,他们所有人被像英雄一样欢迎,单位专门组织锣鼓队,敲锣打鼓的在L城基地门口欢迎他们,而摆在基地门口的欢迎用的烟花炮竹更是花去了几万块。
我站在人群的中间,伸长着脖子,期待着大巴车的到来。
他们在圆满完成任务后,先由海陆抵达上海,然后从上海坐火车抵达省会,接着从省会坐单位安排好的大巴抵达L城基地。
不一会,等待在基地门口的人群沸腾了,只见三辆大轿子车慢慢的抵达,在接近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还没有等车门打开,周围所有的人便一窝蜂的拥了上去,而周围的锣鼓也敲打了起来,烟花炮竹更是瞬间点燃,声音之巨,响彻云霄。
车门缓缓的打开了,队长,副队长,书记先走了下来,少先队员给他们带上了鲜艳的小红花,紧接着一个瘦弱的女孩,扶着车门走了下来。
我远远的看到,她就是我朝思暮想,苦苦等待了五年之久的黎晶晶。
热带雨林的糟糕气候,似乎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印记,也没有晒黑她,她的皮肤依旧白皙,只不过原本左脸上不大的紫斑熊创,此时已经扩散到很大了,几乎占据了她的半张脸,头发已经无法完全遮挡那恐怖的疤痕。
相比走时,黎晶晶瘦了很多,而且虚弱了很多,她从车上下来后,无力的环顾着四周,好像在找着什么。
我看着她那原本美丽无比,而现在却接近毁容的脸,心中难受无比,不知道爱美的她是如何承受这些上天附加于她的痛苦。
突然,之前的那种惧怕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我推开人群,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嘴里喊着:“黎晶晶。”
而黎晶晶显然也看到了我,她原本就大的眼睛,因为消瘦,变的更加的大,她喊着我:“赵云。”
我冲过去,将她紧紧的抱在了怀里,眼泪情不自禁了流了下来。
当我的手搂住她的后背,我才知道她变的有多瘦,病情的折磨,环境的不适应,已经让原本丰满的黎晶晶瘦的皮包骨头。
拥抱完,我和黎晶晶深深的轻吻在一起,这一吻足足等了五年,这一吻,足足想了一千八百多天,这一吻足足持续了五分钟,周围的一切喧嚣好似静止,周围的人和物都统统消失,整个世界在旋转,而我们两便是这旋转世界里的绝对主角。
第二天,我们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在父母和亲友的见证下,我们步入了神圣的婚姻殿堂。
蜜月本来计划去北欧度过的,可是在出发前,黎晶晶突然变的极度虚弱,于是,蜜月旅行取消了,而我也请了将近一年的长假,带着她去看病。
我们抱着人定胜天的决心,跑遍了北京,上海,广州的各大顶尖医院,找遍了所有医术高明的专家,可是得到的结论却是对于先天性DNA缺陷,只能治标,根本无法治本。
为了给她治病,我们花去了所有积蓄,甚至借了一屁股的债,直到最后一分钱花完,直到能借钱的人被我们借遍,我才听从医生的建议,保守治疗,带她回家休养。
此时黎晶晶已经瘦成了一个纸片,虚弱无力,甚至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而感冒发烧更是家常便饭。
晚上,黎晶晶再次感冒发烧,去医院输液了之后,我将她接回家,她嘴里糊里糊涂的念着“白朗”,“白朗”,我拿着湿毛巾帖在她的额头,手里紧紧的攥着她发烫的手。
“老公,我不想死。”她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我。
我用右手轻轻的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傻瓜,感冒怎么会死人,输完液就好了。”
她抱着我更紧了,恨不得把头塞进我的胸膛,也许只有这样,她才会有安全感。
我使劲把她搂紧在我的怀里,尽我所能给他我的胸膛。
渐渐的,我感觉到她的体温在慢慢降低,她挣扎着微笑出来,看着我说:“刚才我还在念叨白朗,你娶了我后悔吗?”
我摇摇头,坚定的说:“自从爱上你的那天起,我就没有后悔过。”
黎晶晶听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她的表情非常的平静,非常的安详,好像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婴儿一样让我怜惜。
黎晶晶走后,我彻底奔溃了,我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不能接受黎晶晶已经死去的事实,我甚至出现幻觉,看见她仍旧和我生活在一起,我们一起买菜,一起做饭,一起洗衣,一起干家务……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从我的世界中消失,我才清醒过来,才走出了家门。
在我出门的时候,母亲含着泪告诉父亲,西酞普兰和帕罗西丁起作用了,一年时间,他终于肯出门走走了。
我走出楼道,阳光照射的我睁不开眼睛,我用手遮挡在额头处,才勉强令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能够继续在太阳底下行走。
一年时间,基地院子变化了很多,路两旁,所有参天的松柏都在伐掉,而改种成了低矮的杨树,昔日里门庭若市的钻石宾馆也被贴上了封条,而子校里的操场,包括足球场和篮球场,全部变成了高级的塑胶,大坡头简陋的公厕,也变成了豪华的高级厕所……
我趟着步子,不知不觉便走出了基地门口,当我正要掉头朝老干公园走时,迎面走过来一个女孩,她拉着一个硕大的红色皮箱,穿着打扮非常入流,一看就不是本地人,仿佛刚从国外回来一样。
当我们距离不到三米的时候,她停了下来,我也停了下来。
秋天的L城,温度骤降,秋风扫落了所有树木的叶子,地上的灰尘偶尔也会被吹起,她看着我,微微笑着,露出了一口整齐而洁白的牙齿,说:“好久不见,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你怎么变黑了。”
我木讷的看着皮肤已经变的雪白的金娜,慢慢的说:“你回国了。”
金娜点点头说:“毕业了,准备回来报效祖国。”
我揉了揉被风吹的睁不开的眼睛说:“硕士毕业?”
金娜摇摇头说:“不是。”
我说:“博士毕业?”
金娜微笑着说:“博士后毕业。”说着,我们互相看着对方,沉寂在了微笑之中。
秋风吹来,我凌乱的头发在风中东倒西歪,而金娜围在脖子的红色围巾,光彩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