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良知是路人》王宥熄

3、第一章02

　　“喂，玥玥。”陈绘绕用自己的肩膀撞了撞胡源玥的胳膊，带着别有深意的笑容，略显八卦的看着她。
　　但是她的表情，依然是那么的好看啊，美得就像是一幅画。
　　——所以这样美丽的你，才会比我，更有资格，也会比我，更有可能的吧。
　　“恩？”胡源玥回过神来，疑惑的看着她，不知道陈绘绕突然凑近自己是想要说些什么。
　　“刚才的那个男生……”陈绘绕用手指了指周晨暄离开的方向，带着狡黠的笑容，“诶，你喜欢他对不对？”
　　胡源玥的双眼有刹那的失神，但是立刻就又恢复了之前的镇定从容，云淡风清的开口：“怎么会，我们不过是初中同学罢了。”
　　——我早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说各种各样的谎，好的不好的，开心的痛苦的，我们都早已习惯了说谎，并且也早已经习惯了去相信谎言。不是吗。
　　“诶，这样啊，真不好玩儿啊……”陈绘绕瘪了瘪嘴，露出不高兴的表情，不过下一秒就又雨过天晴了，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然后就继续和胡源玥聊其他的了。
　　——真好啊，我多么想像你一样，漫不经心的开口，无所顾忌的喜欢。我多么多么的，想要像你一样啊。
　　胡源玥看着身旁的陈绘绕，始终有些抱歉之感。
　　——对不起，原谅我，因为我的喜欢，总是太阴沉隐匿了啊，连我自己都要不相信了呢。

　　胡源玥一直都在想，要怎样给自己与刘箐的相遇下一个定义。相遇其实是一个不太确定的词语，因为在此之前你们可能已经擦肩过无数次，只是彼此都从未发觉，也没有把它当作是相遇而已。
　　——只有那些刻骨铭心，才能被铭记成为相遇。
　　——而真正的刻骨铭心，又往往都是，痛彻心扉。
　　胡源玥一直很感谢上天能把陈绘绕和刘箐带到自己的身边，因为至少在此后的很多年，“朋友”这个词终于可以刻骨铭心的在心里落下烙印。至少，曾经短暂温暖。
　　她们都太孤独了，孤独到只能够拼命地紧抓友谊，绝不放手。
　　他们都太相似了，相似到彼此拥抱又互相抵触。
　　对刘箐的印象很深也许只是因为胡源玥觉得她们拥有相同磁场，以两人为磁芯，周围的叫阴沉黑暗。
　　刘箐同样是个沉默的人，但是不同于陈绘绕对其他人一般的高傲，也不同于胡源玥简单的安静，而是倔强。她的骨子里透满倔强。倔强，从胡源玥看见她的第一眼起便作出如是判断。
　　有交集是源于一次逃掉的课间操。
　　那天是阴天，不下雨，可是黑云压得很低很低，让人觉得心中无比的烦躁恼怒。所以说，果然心情也或多或少会受到天气的影响吧，即使再想装作内心平静，再想装作无坚不摧的样子，其实真的是很难的吧？！
　　胡源玥因为前一天晚上又因为柳镜的所作所为而动怒，所以第二天根本就没有心情去做早操，作为好朋友的陈绘绕自然也毫不忌讳的陪同。
　　与其说是陪同，还不如说是就连她自己也极其不愿意去做什么有的没的课间操。两个好朋友恰好都一起呆在教室里，除了感情好之外，想必也有某些共同点才可以做到吧。
　　在此后的很多年里，某一次的同学聚会上，当被人问起与朋友有关的话题时，陈绘绕和刘箐都会异口同声的说：“我这辈子只有一个朋友，就是胡源玥。”但是胡源玥却总是淡淡的笑着，说：“也许我比她们两个都幸运一点，我有三个最好朋友。一个是绘绕，一个是阿箐，还有一个，是我自己。”
　　有的时候，很多事情都不是自己所可以预料，走到最后，最该爱的人还是你自己。其他的人就算再是亲密，也无法体会你的心情。所以你知道，知己，往往也只是你自己而已。

　　陈绘绕和胡源玥还是坐在报名那天靠窗的那边，而刘箐坐在她们那一大组后面最角落的位置。那天她起身出去上厕所，经过胡源玥的座位时不小心带掉了胡源玥桌角露出桌面的练习册。
　　胡源玥当时正在和陈绘绕聊得热火朝天，听到声响本能的转过头去，在看到掉落的练习册的时候也本能的弯下腰正想要捡起来，刘箐却已经弯下了身子将散落一地的练习册捡起来递给了她。
　　“喏。”刘箐右手拿着书，伸长了手臂递过来，嘴角带着仿若稀有动物般的笑容。
　　那是胡源玥第一次看见刘箐在班里笑，因为平时她从来不和任何人交谈，作业也不交，老师也不管，只当她是班里一个坏事的螺丝钉。
　　更确切的来说吧，她在学校里，简直就是一个真正的隐形人，胡源玥虽然也安静地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但是在这一点上，刘箐却始终胜她一筹。
　　但是那时，她云淡风轻的笑容，却让胡源玥瞬间觉得，她其实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并不像大家所说的那样不可理喻难以理解的。
　　胡源玥也想刘箐那样无所谓的笑笑说：“啊，好。”
　　然后刘箐看了看胡源玥，又复又顺带着扫了一眼一旁也正朝她看过来的陈绘绕后，这才离开。
　　刘箐从来不参加学校里的任何活动，更别说这种无聊的课间操。她宁愿利用这些在学校中有限的时间来补眠。
　　转过头来的时候看见的却是陈绘绕不怎么好的脸色。后来胡源玥也逐渐释怀，想来陈绘绕与刘箐同样是两个心高气傲的人，同样是两个气场强大的人，这样的两个人摆在一起，总是会相互看不顺眼的吧。
　　这或许与“文人相轻”不谋而合。
　　但是胡源玥有时也总会想，或许也只是，她们三个人，都害怕看见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其实归根结底，错就错在她们三人都太过相像了，所以才彼此靠近，然后，又用彼此视作保护伞的芒刺，扎伤对方。

　　周晨暄作为班长，顺理成章的从楼下上来检查教室里的人都去做操没有的时候，正好看到坐在窗户边的胡源玥和陈绘绕两人。
　　她们两个人到是很安静，一个在默默地看书，一个在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很明显，前者是毫无存在感的胡源玥，后者是光鲜亮丽有着超强磁场让人无处不感到她的存在的陈绘绕。
　　说起来也真是奇怪，周晨暄完全想不通，她们这两个有着天壤之别的人，究竟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也许友谊从来都是这样吧，毫无缘由的。就像他和易珉释一样，好像起初两个人也不怎么要好呢，最后也不知道是因为着一个什么原因，莫名其妙的打了一架，然后两个人就成为了极为要好的兄弟了。
　　这世界真是奇妙啊。周晨暄忍不住在心中暗自感叹。

　　“你们怎么没有去做课间操？”
　　胡源玥本想如果是体育委员上来的话直接说是痛经就好了，反正自己对于说谎早已是轻车熟路了，又何必在乎多说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话呢。可谁知道上来的竟然是周晨暄。胡源玥暗自苦笑，是啊，作为班长的他，好像也同样有这个资格上来进行例行检查的吧，自己之前为什么就是没有想到呢？
　　可是周晨暄，她深知他是不同的，她无法安稳地对着他说谎。对着他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谎话很苍白。或许也只是因为，自己根本就不想欺骗他。哪怕只是一点，都不行。
　　——从前一直都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连谎话都能说得如此真实的，面不红心不跳。可是当某一天，突然面对着自己喜欢的人，竟然会，怎么会，无法开口？
　　——我从来不知道我喜欢你，竟然已经这样深了。
　　——该如何是好呢，这场单恋，这份暗恋，该如何是好呢？
　　旁边的陈绘绕只顾着理自己的头发，自然是没有发觉胡源玥的小小心思，只是当听到周晨暄这样问的时候，便放下镜子瞪着眼睛就朝着周晨暄看了过去，眼神是一如既往的傲慢：“痛经不行吗？！”
　　周晨暄在陈绘绕坚定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无奈的点头笑笑：“好好好，需要我去帮你们接水吗？”
　　他用的是“你们”，好像对这样的情况早已是数见不鲜似的，口气倒是沉稳安静。
　　陈绘绕愣了愣，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男生，永远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真是让人受不了。想来他既然喜欢做跑腿的那就让他做好了，陈绘绕想着想着就高兴了，一心想着怎样让这个人人称道的好班长出糗。
　　胡源玥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陈绘绕倒是已经回过神来镇定自若的把放在原本放在窗台上，因为今天早上来得晚还没有去接水的红白两个杯子丢给了周晨暄。
　　这两个杯子的由来是因为胡源玥。她一直不喜欢喝那些据说喝多了会长结石的矿泉水和越喝越渴的碳酸饮料，所以竟然对大手大脚的陈绘绕进行劝解，于是久而久之的，连带着陈绘绕也不喝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了。两个人于是便在开学还不久后的某个周末一起去超市买了两个漂亮的水杯，在学校里面接免费的热水喝。
　　平时她们就把杯子放在旁边的窗台上，早上和中午两人就一起去过道上接开水，有时如果实在是很渴的话，课间也会时不时的去接一接水。胡源玥对这样的日子习以为常，而陈绘绕这个大小姐显然也是很满意这样简单的生活的。
　　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日子，所以才会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但是，亲爱的，你真的保证，将来你不会觉得厌倦吗？
　　会的吧，我们都会因为对方，而感到厌倦的吧。
　　我多么的害怕那个时候的到来啊，但是我们好像，都是那样的无能为力，不是吗？

　　当周晨暄不负“众”望的打来两杯热开水的时候，陈绘绕倒是毫不客气的直接就伸手将其中那个红色的杯子接了过来，倒是她身边的胡源玥反倒有些别扭的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接过另一个白色的杯子，低低说了声连她自己都快要听不见的“谢谢”，真的，小到连自己都不确定那样微弱的声音周晨暄是否有听见。
　　由始至终，周晨暄都万年不变的微笑着，最后嘱咐了二人好好休息后就下去做早操了，根本没有怀疑过两个女生会说谎。胡源玥从来知道，他这个班长是多么的深明大义。从初中起就已是如此。
　　他总是这样的，他对每个人都那样温和有礼，和蔼包容，就像是个永远也没有脾气的不倒翁。但是有的时候，还是贪婪的希望他多关心一下自己。
　　——多么的喜欢他，真的是，多么的喜欢他啊。
　　——喜欢到这一千多个日子里反复的自我熬煎，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却又不敢轻易开口。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一整天里，胡源玥都抱着自己白色的水杯不肯放手，也舍不得将里面的水喝掉，上课的时候就左手把杯子抱在怀里，右手抄笔记。
　　陈绘绕问她怎么了，胡源玥说不出口便只是平静的说是有些肚子疼，抱着热水杯暖暖肚子就好了。
　　其实谁又会知道，水杯中的所谓热水，所谓的用来暖肚子的热水，不过是自己为了掩人耳目的谎话罢了。假装不需要陈绘绕陪同的去接热水，其实每次自己去假装接水的时候都不曾将里面周晨暄之前接的水倒掉。
　　——反正我早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说各种各样的谎言了。
　　——对不起，对不起。
　　结果还真是乌鸦嘴，胡源玥上课上着上着还真的就肚子痛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陈绘绕见她脸色不对劲儿，两人便交换了个眼色，把书包内层的“大邦迪”藏在袖子里，躲躲闪闪的去厕所了。
　　胡源玥在厕所里好半天才慢慢吞吞地从里面出来，出来的时候面上依然很是苍白，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你家亲戚来了？”
　　陈绘绕这一说，胡源玥就想起她家大姨妈的模样，然后冲陈绘绕瘪瘪嘴哭笑不得的说：“以后别找什么痛经的烂借口了，我真的来了。”
　　“不会吧，你真那么倒霉，你家亲戚一声不响的就来啦？！”
　　……
　　其实从那时候就该知道，每一次的说谎，也许都会带来与之俱来的某些代价。
　　比如真实的痛经，以及，裤子上的点点血迹，最后还不得不找住校的女生换了裤子。

　　下午好死不死的就是胡源玥和陈绘绕她们那一大组大扫除，可怜的胡源玥本来还想今天周五可以早点回家休息的，最后还是不得不和陈绘绕一起留了下来。
　　陈绘绕一直觉得这样的生活很不错，和胡源玥过着平凡的高中生活，有她这个好朋友，自己再也不用再像从前一样孤傲的一个人冷冷清清。
　　她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日子，一切都让自己觉得新鲜好奇。
　　清洁委员安排好每个人的工作后，作为班长的周晨暄也当仁不让的成了监工，到处帮忙，脸上还是温暖的笑容。胡源玥远远的看着，感觉他之前替自己接的水都暖暖的朝自己心窝里倾倒。
　　汨汨的水流，像暖暖的阳光倾泻，拥满自己千沟万壑的心脏。
　　——即使身处黑暗的人，也会期待太阳。
　　胡源玥总觉得，周晨暄就是自己的太阳。

　　陈绘绕被安排去擦窗子，而胡源玥被安排了去打扫讲台，于是两人只好万分难过的分散两地各干各的。因为实在是没有勇气去挑战那个又高又壮的清洁委员。
　　等胡源玥把讲台都打扫干净，擦了黑板去洗了手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窗台边的陈绘绕和周晨暄一边说说笑笑，一边轻松的擦着窗玻璃。
　　明明是还微暖的南方九月，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的胡源玥却觉得周身冰冷。刚刚擦完黑板洗了手后，还满是水的双手垂在身体两边，无所适从的僵着。
　　愣了几秒后依然再次挂上柔和的笑容跑了过去。
　　“绘绕！”一边大叫一声，一边像平时一样玩闹的将手上的水甩在陈绘绕的脸上，陈绘绕也不甘示弱的大叫着和她打闹起来。周晨暄就站在旁边擦窗户，不时转过头来看看两个嬉闹的女生，无奈的摇摇头，嘴角却依然是暖暖的笑容。
　　打闹了好一阵两人才停下来，拉过教室后面的凳子就坐了下来。又高又壮的清洁委员不满的僵着脸瞪了二人几眼，两人笑笑站了起来。
　　陈绘绕又拿了帕子去和周晨暄擦窗户，胡源玥站在一边却突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像，自己才是多余的第三者。
　　——陈绘绕和周晨暄真配啊。
　　胡源玥识趣的回到座位上收拾东西，第一次有种想逃走不和陈绘绕一起回家的感觉。以往的日子两个人总是一起回家，尽管只能一起走一小截路，两人就要分道扬镳，但是关系好到真的做什么都想在一起。
　　也许，也只是两个惯性寂寞的人终于觉得找到了偎贴，所以才总是黏在一起。
　　坐下来就看见自己明明很拥挤的抽屉里还是努力的塞进了的那个白色的水杯。陈绘绕的是红色。
　　不知道为什么，成为朋友之后什么都喜欢和对方比较。
　　性格爱好不同，喜欢的颜色衣服也不同。但是，有可能喜欢同一个人吗？
　　胡源玥把水杯拿出来，里面还是早上周晨暄帮忙接的水，早已经凉透。胡源玥一直舍不得去换掉，但是水还是凉透。
　　她喜欢喝温热的水，也知道在经期的时候尽量不要喝凉的东西，但是还是趁大家都在忙活的时候自己偷闲躲在这里，打开水杯一点点的喝。
　　喝到最后，心都凉了。
　　她想起很久之前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
　　——你知不知道想念一个人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一滴一滴变成热泪。
　　胡源玥时常在想，暗恋周晨暄这三年多以来，是什么让自己终是失了勇气说出口。从来卑微的连同渺小的喜欢。
　　在座位上愣了好一会儿，胡源玥才小心的收好杯子，背着书包起了身，朝陈绘绕走去。
　　胡源玥把还在和周晨暄说说笑笑的陈绘绕拉在一边小声的说：“绘绕，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了，你帮我跟清洁委员说一声。”
　　陈绘绕有些担心的看着胡源玥苍白的脸色，也说不出口什么安慰的话，最后只好摆摆手催促道：“好了好了，你快回家吧不用等我，多喝点热水，实在难受的话就吃点药。”
　　胡源玥“恩”了一声，这才点着头脚步有些不稳的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