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一 ...
-
“跪下!”
循着某道低沉而不失威严的声音望去,只见一座雕梁画栋的祠堂里聚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各怀心事的他们正在见证着一场庄重的审判。
“咚!”受审的少年应声而跪。
“你可知罪!”
邵家家主邵昔年说着缓缓看向了这个少年,虽说三年不见昔日温文儒雅的少年已然变成了今日硬朗舒阔的模样,但他还是一眼认出这个少年就是他的次子,邵墨梵。
相传邵家大公子英武勇猛,颇有乃父之风;二公子聪明过人,三岁开蒙习文,五岁识千字,七岁便能熟读四书五经!一文一武,堪称邵氏双璧。
虽说邵家世代簪缨,但邵氏族人其实更偏爱墨梵,甚至不少长辈于继承人选上更属意墨梵,邵昔年虽未点破却也正有此意——然而就在三年前,墨梵携落月兵力部署图叛逃出走,梵净贼人过河拆桥,领军南下险些让落月灭国!
虽有能人在最最紧要的关头力挽狂澜,但邵氏一族的世代清名还是毁在了邵墨梵的手上,作为家主的邵昔年虽有私心却不得不大义灭亲!然,墨梵的本事出人意料,直到三年后的今日这个不忠不孝的孽障才被压回了邵家祠堂。
“家规处置!”
“杀了他!”
“挫骨扬灰!”
一众忿忿不平的族人咬牙切齿地瞪向了跪在正中央的邵墨梵,墨梵却像是听不明白似的静静地望着上首的父亲,四目相对,他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三年前分明是父亲授意他才会带着那张兵力部署图出走梵净,这三年来他更是步步惊心地给落月传递讯息,父亲灭了梵净便想鸟尽弓藏了?
“墨梵何罪之有?”墨梵哽咽着望向了父亲,然而他等来的并不是期盼中父亲的垂怜,而是……
“啪!”邵昔年冲下来狠狠地赏了墨梵一记耳光,然后愤怒地背过了身去,“杖毙……太便宜你了!来人,拖入冰室,明日再审!”
话音方落便有两个侍从迎上来架住了邵墨梵,所谓“冰室”其实是邵家拿来处置罪大恶极之人的一种刑罚,墨梵年幼时误闯过一回,仅仅是靠得近了些便因此落得个终生难愈的寒疾,压进冰室关一夜的后果可想而知。
父亲不想墨梵立刻死,但更不想墨梵好好活着!所以,父亲是想让墨梵饱受折磨地死去吗?
一念至此,墨梵终是忍着满腹委屈哽咽道:“不劳父亲费心,墨梵可以自裁。”
“你敢!”邵昔年也不知怎地忍不住回过身来瞪了墨梵一眼,“你大哥因你而死,我邵氏多少好男儿更是因你葬送了性命,你凭什么活得心安理得!你又凭什么死得轻松痛快!”
“邵墨梵,你就该生不如死!”邵昔年红着眼眼恶狠狠地瞪着墨梵吼道。
墨梵震惊地张了张嘴,是他忘了自己身上还背着这些血债,无论他有怎样的理由都改变不了那么多人因他而死的事实,终是他将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知道了。”墨梵恹恹地垂下脑袋,含着泪闷声道:“我不会轻易死去,直到在父亲面前淌干最后一滴血……”但愿父亲能够解恨,族人可以因此稍稍释怀。
墨梵没再抵抗,因为直到此时他才晓得族人们的确同他一样期盼着有朝一日墨梵可以重回落月,只是他们从根本上就同他不一样……墨梵再也没有家了。
“嗯,嗯!”
冰室实在太痛苦了,犯了寒疾的墨梵最惧冷,偏生冰室里除却寒意别无其他。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过去了……
早已饥肠辘辘的墨梵有些无力地抬眼看了看大门的方向,奈何那个总会背着父亲偷偷给他塞鸡腿的大哥三年前就不在了,而那个支撑他独自熬过三年灰暗时光的父亲也已经弃他而去,他曾经魂牵梦绕的家园如今只余下这份“生不如死”在无穷无尽地等着。
“父,父亲……”墨梵隐约间似是看到了父亲的身影,身心俱疲的他有些哀伤地勾了勾嘴角,他很想同父亲说自己终于体会到了父亲所说的“生不如死”。
意识迷蒙间,墨梵仿佛回到了三年前。
那时,梵净的人夺走了他的图,还在日头最盛的时候把他挂到了城墙上。
三日折磨,墨梵一直没有哭,他咬着牙承受了所有的酷刑,因为他知道他的父亲一定会骑着大马来救他的!无论身上多么痛,他的心里也还是有盼头的!
可是等啊等,他等来的却是大哥的死讯,紧接着又是父亲让他继续留在梵净的“命令”,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离他而去……
“爹爹,墨梵心口疼。”墨梵呆呆地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说了一句邵昔年听完心都要揪起来的话。
是的,当邵昔年亲自把墨梵从冰室里抱出来时,失去知觉的墨梵窝在他的怀里,口中喃喃着的只剩一句:“爹爹,墨梵心口疼。”
“什么?”不知个中缘由的邵昔年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冻得浑身颤抖的墨梵,然后一边差人寻大夫,一边自顾自解释了起来:“梵净余孽一直都藏在府中,为父只好先委屈了你,不事先同你说也是怕打草惊蛇,而我想着墨梵留在冰室或许才是最安全的。”
“不出所料,梵净余孽放松了警惕便被我们一网打尽!这下落月才是真的保住了!”邵昔年说着眼底竟是流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骄傲来,可转念想到眼下墨梵生死堪忧不觉又生出了几分歉疚与懊悔,“可说到底终是我对你不起。”
与此同时,管家已经领了大夫回到府中,邵昔年趁势将陷入昏睡的墨梵抱到了大夫最顺手的地方,只是当大夫扒开墨梵身上结出霜花的中衣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墨梵苍白的身躯上布满了层层叠叠的伤疤,邵昔年真的很难想象这个孩子不在自己身边的这三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很难想象这个孩子到底经历了多少次置之死地而后生才能够一步一步走到自己的面前,可他却……
若是早些知晓墨梵那双泛红眼眶背后隐藏的委屈与期许,他绝不会舍得让墨梵再承受一次这样的痛苦!至少他不会让墨梵“生不如死”地活着,而是执起这个孩子的手,再满心满眼全是疼惜地告诉这个孩子:“爹爹一直都希望墨梵好好地活着……”
奈何有些话墨梵却听不到了,老大夫在冷静下来之后终于仔细地给墨梵诊治了一番,一刻钟后老大夫终究还是面露难色地同邵昔年拱拱手道:“外伤好医,心伤却难医,恕老朽无能,老朽实在救不了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啊!”
“什,什么?!”邵昔年难以置信地倒退了两步,他还有好些话没同墨梵说清楚,墨梵怎么可以让他再次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看着渐渐只剩呼气没有吸气的墨梵,邵昔年再也顾不得其他,他万分懊悔地扑倒在了墨梵的床榻前,声嘶力竭地喊道:“我儿啊,你再睁眼看看为父啊……”
此情此心天地可鉴,屋内众人听了都忍不住偷偷拭泪,奈何那个气若游丝的少年终是带着遗憾咽下了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