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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六章 ...

  •   第二十六章

      锋利剑刃滴下浓稠的血,我将剑柄握紧,却再无力气举起,于是任由剑尖垂于地,随行动划出一道笔直的痕迹。

      身后的僧人再无声息,我没有回头。

      就让高塔葬送,就让昔日葬送,我只需向前行,等茫茫白雪覆盖满,等血肉白骨化作土,等一切了结,干干净净。

      谁欠谁更多,谁还得更干净,行走间我懒去想。雪未停,这条路仿佛格外的长,走不至尽头。兴许每一条路皆无尽头,所谓尽头不过行人生死。生命止歇,路便到了头。这让我想起僧人走过的路,他的尽头处是一道断崖,迈下去,摔断腿,只得死路。他一意孤行,于是便身葬高塔,一缕魂魄,饱尝苦楚。

      那是他要尝的苦果。

      我的苦果,青澜的苦果,我们的路,又该是什么模样。

      我不敢去想,那结果说不出轻或是重,便似我与青澜做过的事,分不出对或是错。

      对错不分明,正如世间黑白不分明,界限模糊,对与错,黑与白,便只依凭众口,然而即便千万人判定一人是非,终究也存错漏。正如从前想过千百次的,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修道人将语气放得端正慈悲,言妖物是邪,邪物当灭,妖精鬼怪反嗤笑凡人龌龊,一张人皮掩盖恶念……这样多的说法,听久了,我反倒弄不明白,于是索性不将正邪对错看得分明,一切只依凭心。

      没有谁能将它界定。

      我是否错了,我不知,兴许未曾有错,兴许对错参半。一心逃离降妖塔,是理所应当,将僧人杀死,是理所应当,可眼前无辜死伤,无辜血流,终究因我而起。

      要承怎样的果?

      我有些怕,对来日。

      血液浸染长剑,一声清响,剑身无故折断,我回眼看那半截长剑,断口处不大齐整,许是缓慢崩裂。

      它跟了我这样久,如今却断裂。

      我抚摸它断裂处痕迹,未留神便被剑身纠缠的锐气割破指腹,疼痛刺在心上,我不曾将手指挪移。我的剑,兴许现下我要更改称呼。我曾经的剑,如我一般沾染塔中邪气。它虽非凡物,却也不比妖精鬼怪,承载太多,终究断裂。

      曾经的剑,曾经的人,曾经未还尽的恩情。

      曾经对人间的好奇……

      断的断,死的死,散的散。

      散尽很好。

      散尽最好。

      我将手中剑抛掷,它仿佛不舍,不甘心地滑出一道弧线,隐没在厚重雪地里。

      人间有什么好。

      我问自己,它有什么好。

      说不上千种美好,谈不上万般厌恶,匆促的十余年,不过纠缠于恩情,纠缠于往昔。眼前一切源自恩情与往昔,若不曾还恩,便不曾遇见,若不曾遇见,便不曾生死相争,落得两败结局。

      十余年,我收获了什么。

      隔着簌簌落下的细雪,我抬了眼眸,恰见青澜远远立着,似一座泥塑人像。没有言语,没有神情,他怔怔的,眸中现出破碎的水光。

      他等我很久。

      几百年的时光,他总在等我。

      十五年的时光,我亦在等他。

      青澜身上有着浓重的煞气,不言不语地立着,便可止小儿啼哭。

      我走上前,脚步不曾止歇。

      我不怕他,世间千千万万的人,兴许他们会怕,可我不能。

      无论变作什么模样,他是我的青澜。

      我看着他,远远的,一直望进那双猩红的眸子。那其中藏了太多看不分明的心绪,难分出几多悲,几多喜。

      不知不觉,我竟看不穿他心中所想。

      是他变化太快,还是我不曾关注他一颗真心。

      我依稀记得他旧模样。记忆里青澜话语不多,待旁人鲜少展颜,做事亦强横霸道,山林中的年幼小妖向来畏惧他。我知他性情,说过几次,不见改,便也作罢。那时候偶然听见旁的妖物暗地里说人短长,青澜自是他们口中常提及的人物,心狠霸道,却又奈何不得,便只得闲谈。

      青澜令他们既惧且憎。

      这些描述不过是听旁人言说,仔细想来,他们所说的那个青澜,并不是我眼中所见的青澜。冷酷,心狠,霸道,这些形容我未曾在青澜身上真正看见。平日与他相处时,虽不多言语,却也无冰冷感觉,偶然目光相对,那双漆黑瞳眸便漾出柔和笑意,唇角掀起笑弧,温声唤我,兄长。

      那样暖的笑意,哪里会让人惧怕呢。

      样貌变化气势可怖又如何,堕落入魔无情滥杀又如何,于我,他依旧是从前的青澜。

      大义与慈悲,留给心怀天下的圣人,恩情与苦果,留给看不见的日后。

      我只要自己快活,我只要当下快活。

      雪地留下深深浅浅的印子,青澜的影子渐渐近了。

      他面目仍旧俊美,因眼尾符文,反添妖异。

      似笑又非笑,那是我熟悉的眉眼。

      静默良久,青澜将唇畔笑意展露完全,他伸出手:“兄长,我带你回去。”

      我想回到最初。

      他等我回到最初。

      兜兜转转,至如今,我终究要回到那片山林。

      脚步停顿,我应了,方继续前行。

      与他十指交握时,我觉出一种圆满,漂浮无依的一颗心安定下来,方才的茫然,空寂,仿佛皆不复有。

      共执手,踏雪行,没有人先开口,很久,静默着仿佛也能诉尽万千言语,情话隐在交握的手,相对的眼,不必说。风声掠过耳畔,似谁细细啼哭,茫茫天地,一路皑白延至尽头处,哪个是天,哪个是地,反倒看不分明了。

      我想起往昔,好的,坏的,一一看过来,似细品一杯香茗,回忆绵长,苦涩也绵长,然而握着他的手,却又添上奇异的暖。思绪随脚步停住,我回神,方察觉是被人半途相拦。那人衣着单薄,眼眉处几道细细褶皱,面目不分明,淹没在人群中,便再寻不出。

      他走得更近些,于是我看清他眉目间苍凉老态。

      是书生。

      十五年时光,竟能将一个人变作另一副模样。

      书生看向我,似有万千言语欲倾倒。

      我向他笑一笑,是惯常的温和浅笑,待到一抹笑淡至近乎于无,方试着凝聚气力,于他热切目光中,幻出一把旧纸伞。

      存留三世,仔细爱惜的旧纸伞,它是一切的缘起。

      恩怨起于伞下,爱恨起于伞下,便是近来新体味到的悲欢,亦起于伞下。

      于是我窥见红尘,度过浮生。

      然而这些东西,委实没有好处。

      浮生浮生,漂浮无定,虚幻不实的一生,这十五六年,算是凡人的小半生。短暂片影里,我尝到了情爱的滋味,尝到了悲欢的滋味,走这一遭,便也算看尽。

      看尽了,便舍下。

      恩情舍下,旧事舍下,纸伞舍下。

      将旧物抛掷,我与书生擦肩时看见他眸中哀伤。

      可这再无要紧。

      纠缠烦恼,割舍干净。

      切莫回头。

      “兄长,我们许久未曾回山林,你还记得那片竹林在何处?”

      “在东南处吧,我记得那里有一片寒潭。”

      交握的手似雪冰凉,传进心里,却又似火灼热。

      话语隐在风中,两双脚印深浅错落,不过片刻,便覆上一层新雪花,将一切痕迹遮掩去。

      皑皑的没有尽头的雪,远望去只是冷寂的白,没有高塔,没有恩情,没有将人紧紧锁缚的大道大义。

      只有你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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