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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五章 两两相忘 ...


  •   我死了吗。

      我想,我渐渐不害怕死亡。

      曾经,我是想起“死”都会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人,可现在,除了坦然外,别无其他,原来害怕的不是“死”,而是对未知的恐惧。

      这一次,我真的死了么?

      眼前已经没有柳,没有疾,没有司空,没有火海。

      我不再臆测现下的情况,也不惊讶,反正异像也见了不少。

      穿过漫长的黑暗隧道,毫无新意地孤身上路,我被哀戚的声音强烈地震撼了,以为地狱该是血淋漓的,而这里,却只剩孤寂地悲鸣。

      我想,我的身体里有着许多琐碎的记忆,而且可能不止一个人的,譬如说殷悦染的,杜颜的,还有夏春秋的……

      我往前不断地走,不知方向却固执地行进,空气渐渐湿润,脚下的泥土散发彻骨的寒意和惑人的香气,我定于原地没再动弹,痴痴眺望那漫无边际的赤水波涛汹涌“黄泉海……”我喉间一阵哽咽,“这里是黄泉海……”

      “没错。”旁边的女子应了句,我诧异望去,她着红短袄,乌黑如泉的长发一络络的盘成发髻,玉钗松松簪起,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摇曳在鬓间,让人乍一看,便亮了几分眼眸。“没想到你还记得,呵……”她对我笑。

      “你是……”

      “我是阎王最小的女儿——朱弦,你见过我的……”她见我不明白地摇头,笑着补充道,“哦,忘了你喝了点孟婆汤,而且,我长大这么多,你自然是不认得了。”

      我倒不是很关心她的来历,只是想知道这一切的来由,还有在我脑海里一直紊乱的记忆是怎么回事。

      她像是知晓我的心事,说,“跟我来吧。”

      我瑟缩身体跟着她走到一座桥边,在愈加湿润的空气里皮肤却感觉如同割裂般的疼痛。

      名叫朱弦的女子倏然在我眼睛处一抹,原本无一物的场景突然冒出了许多人,似乎只观望的阎王大人,佝偻身躯扬着法器的老太婆,一黑一白执算盘与帐簿的鬼面男子,还有白衣飘飘的俊美少年,他居然是司空拓,他牵着的女子,眉间红痣如火。

      他呼唤她,夏春秋。

      我见过的夏春秋,她显然没有那颗红痣。

      那滴落在我红痣最中央位置的名字,它是那样如火如炙,又是那样冰凉锋利,我轻轻触了下,烈火似冰,有彻骨的疼痛。

      我突然觉得,司空拓唤的人,是我。

      朱弦指了指黑面阎王怀抱里的女娃娃,笑说,“这是我儿时的模样。”

      我却无心笑,只死死看着眼前的情景,阎王放下女娃,加入战局后,司空拓与夏春秋似乎败下阵来,暗暗地,我竟为他们两个着急起来,心如擂鼓。

      司空拓白衫飘摇,依旧绝美出尘,剑眉轻扬,嘴角弯成半月,指尖轻轻抹去夏春秋缓缓掉下的泪水。他说,春秋,可知我心?

      夏春秋抬头,答,知。

      他又说,春秋,可愿等。

      她又答,愿。

      为何我又有这样的错觉,司空拓清冽的呼吸正洒在我的脸上,他们的声音那样飘渺,句句落进我心里,在心间荡起涟漪,我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记忆里慢慢复苏。

      “你还不明白吗?你就是夏春秋!”

      我怔了怔,对她说出的骇人的事实居然并不觉得有一点点的意外,似乎我等这个答案很久很久了。

      司空拓鲜红的锦袍在身下无尽伸展,妖媚云丝纠缠着赤水奔腾。

      他们是谁呢,我记忆里的画面,合欢树迎风招展,月光下红衣的司空与绿衣女子交颈轻喃些什么,我忽然想起了,那个女子,就是我呀……

      而心头愈发清明的浮现许许多多影像,紧蹙眉头的司空,半眯起眼的司空,万千情愫妖娆淡笑的司空,是啊,都是司空拓,为什么我们错身而过多次,未曾发现对方?

      “拓,爱是什么……”

      “爱是……就算地狱,我们也要一起闯!”

      往昔一切,竟纷纷苏醒,我的双眼刺痛,眉间燃烧,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那么,现在的夏春秋,那个恬静的女子是谁呢,我抬起泪眸,说出自己的疑问。

      “她么?”朱弦掐指一算,极其惊讶的表情后兀自笑了起来,笑声朗朗,几乎令人忘记这里是生死离别的地方,“你肯定不记得这家伙了,你与司空拓来这里的时候不是起先先跟一个小鬼起了冲突么,你还在他自傲的脸蛋上画了那么大只乌龟。我爹爹还撤下他在地府的小官职,你们间接夺去了他舒舒服服的小日子,怪不得他要生生世世缠着你们了。哈哈哈……真是小鬼小心眼啊……”她肆意笑了起来,像是多值得快乐的事情。

      她觉察我的不满,掩了掩笑意,咳嗽两声,正色道,“命运,不过是还债的过程,有些人还情债,有些人还钱财债,不过如此。我爹爹应也是为了拆散你们这对七世情人才应允那小鬼来了人世闹场的吧。”

      她说完,大概是看见我面色不善的样子,乖巧地抿紧嘴。

      我也不开口,只默默看着先后踏上奈何桥的夏春秋与司空拓,看着他眼里慢慢敛去的光彩,唇边最后一丝醉人笑意渐渐不见,赤水以北的赤色莲花次第开放。

      “这是你的记忆,我还给你。”

      “原因呢?”

      她总是这样笑,笑颜里无一丝感情,显得那样薄情寡义,“原因是,我也想知道,爱是什么。”朱弦捉着我的手,按在她的胸口,“我的心,没有情根,我不能经历,但我想看一看。”

      她说这话时,赤水边升起一抹绛紫色的云彩。

      我叹息,真是个任性的理由啊,上天给了我与司空拓遗忘的机会,她却硬生生给我找了回来。

      这,是好或坏?

      ****************************************************************************

      我又问及一件事,“我又死了吗?”

      “没有。”朱弦笑着,干脆地回答。

      我拭了下脸上的眼泪,返身就想离开,也不问怎么离开。既然没死,总会出的去。而且,这位任性的小孩还要我去给她表演什么叫“爱”。

      “等等。”

      她没有任何行动,甚至连头都没有回转过来,只是喊住我欲行的步伐“还有一些你不知道的,再看看罢。”

      我猝然回头,方看到有个男子散开的黑发在风里狂舞,隐隐垂下,却掩藏不住泛蓝的发丝,他的眼角纹蝶似冰,似水缱绻的眸子里印照出大片大片的赤水,像是烧痛了他的眼,盛不住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浓浓悲哀。

      再一次,我念出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冰离……”

      冰离?柳?他是冰离,还是柳?他是冰离也是柳?

      朱弦说,“当他是冰离的时候,因你而死,你,记起来了吗?”

      我的手,微微颤抖。

      我狠下心来回忆,当前世还是夏春秋的时候,柳冰离因我而死。

      在那火海里,不管他是柳还是冰离,他都一样奋不顾身地为我挡开所有的危险,他明明知道夏春秋要和司空拓在一起,他明明知道等下去没有结果,或许他也没有想有结果吧。

      冰离死去的原因是替我受了一箭,我记得,他最后抱我在怀,背部直直地接住如追星月的怒箭,他说,“你知道么?最后一刻我有多么想念你的声音,哪怕仅此一次,听你微笑着,唤我冰离。呵……爱上你,我有必死的觉悟,哪怕……你永远不会爱我……”

      讽刺的是,下一刻,还来不及伤痛,我也遭人偷袭,眼一闭,共赴黄泉。

      如果一切需要解释的话,也许只好推搪地说一句,都是命吧。

      冰离,或者说是柳,足迹蜿蜒,浓密的头发,始终寂寞的眼神,他抬眸,问,“夏春秋与司空拓已经走了吗。”

      孟婆回答,“是的。”

      我不知道为何孟婆会那样恭敬地对待冰离。

      冰离像抽掉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颓然地坐在三生石上,他说,“我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只是……她没有回头……”

      冰离起身,挺拔的身形,水色在他的眼眸里翻涌,只要他眨一眨眼,眼泪就会掉下来,可是他没有,他一直忍住没让这一滴晶莹轻易坠落,“孟婆,你知道地狱赤莲的名字是什么吗……它叫做两两相忘。”说完,信手撩了孟婆手中的汤碗,一饮而尽。

      地狱竟也夜晚,莹白的月光撒在他湛蓝的长衫上,像未干的眼泪,冰离形影单只静静走过麻扎苦竹奈何桥……

      像柳这样的男子,才是真正懂得温柔的吧。

      “爹爹将历史洗刷了,却依旧扭转不了你们的相遇。”朱弦伸手,冰凉的指节擦去我的眼泪。

      “好了,回去吧。”她拍拍我。

      最后一眼,赤水岸,夜风猎猎席卷,撩拨了莲花瓣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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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脸好痒哦,谁的小舌头那样暖暖的呀,挣扎着挥舞了两下手,可热气还是呼呼的落在鼻尖……

      等等!谁居然敢趁我昏过去偷亲我?此乃禽兽行为!

      “啊……”

      “啊……啊……”

      “啊……咳……嗯……咕噜……”

      果然是禽兽!真的是禽兽!

      一睁眼就是炯炯的狼眼与我对视,软绵绵的前肢舒坦地架在我的肩膀,通体雪白的狼被我尖叫似乎吓懵了,眨巴两下眼,夹着尾巴,缓缓向床尾退。

      本来以为醒来应该有帅哥环伺吧?没料到就跟一狼同居一室,这样的情景如此熟悉,我一拍头,啊,这狼长得挺像初来异时空在廉南王府遇到的那只狼,可左右端详后才发现眼前的家伙个头小得很,至少以体型来说更像一只小狗。

      它眼神怯怯的,无辜地躲在床角,额间有一簇灰灰的毛,我伸出手,柔柔地诱着,“喂,不要怕,过来,过来呀。”眯着眼,假笑着,活像是骗小孩糖果的坏人。

      小狼慢悠悠踩着被子一晃一晃走近我,正与我一臂之远,我不客气地一把扑住,摸摸小家伙的脑袋,“你听得懂我说什么吗?啊?听得懂?”狼在我强硬的怀抱里挣扎了两下,蹬了两爪子。“听不懂?怎么会听不懂呢?以前那只白眼狼就听得懂啊?”

      我因它完全不明白我的语言而纳闷地皱起眉头,不安分地捏着小狼的下巴左摇右摆,它呜呜叫,像是在反抗我的暴行。

      “颜儿,你又在做什么呢?”

      我抬头,柳淡笑走进屋来,脱口而出,“冰离……”

      我的心克制不住地瑟缩,那些回忆的碎片,拼合在一起就是砂轮,打磨我坚硬的心脏,从前的冰离,流血,流血,一路淌一路哭泣,他说,想回头不敢回头,怕遇见过去,怕过去遇见你,怕遇见过去的你,怕遇见过去的你就不愿放手。

      我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我是夏春秋的灵魂,冰离是为了忘记我才投身的。

      我该出现在这里的,因为我已不再是夏春秋,我有她的回忆,有她的灵魂,可我却已经不是她了。

      我到底是谁?迷惘的认知,让我所有的血色尽数消失。

      “怎么了?傻傻的?”柳揉揉我的头发,关切地说。

      我愣愣看他,蝴蝶伏着,冷冷的,柳的额头抵着我的,温温的。柳,他是柳,他不再是冰离。我,也不再是夏春秋。我在害怕什么?我怕他再次因我而死。

      半晌,我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柳,我们不是困在那什么楼里么?怎么出来了?”按按太阳穴,先将沉重放于一旁,反正想了无用。

      “他们呢?疾,司空拓呢?还有这家伙怎么回事?”我戳戳赖在柳肩头的小狼,柳一笑,小狼四肢一时不稳再次掉在被子上。

      “它呀?”小狼机灵地摇摇尾巴,谄媚的样子更活像条撒娇的小狗了。“是林清瓷带来的,她说你认得她的,留给你让你好好照顾它。至于怎么跑出来的……你记得么?在比试时你遇着的那个小丫头,还有一直蒙面戴笠的女子?她就是林清瓷扮的了。真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易容术如此之高的女子了……”

      “林清瓷?”仅仅一面之缘的女子,她为何出手相助,而且我与她不是分别了么,她怎么料得到会发生的事情?我似乎该好好试探下。

      沉吟了下,抬头正看见柳一脸钦佩,我不爽地哼了声。“她人呢?”

      “走了。”

      “哦。我们在哪呢?”

      “司空府。”

      “哦。那疾和司空呢?”

      “打着呢。”柳听到我问他们就似乎有些不高兴,淡淡回了句。

      “哦。”我心不在焉地应了,察觉柳说的什么,才后知后觉地抓起外套就跳了起来,火急火燎地踏出屋子。

      滴答滴答,黄昏时候下起了雨,变幻莫测的春天,雨水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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