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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杜颜手扎 ...


  •   冬日微凉的晨曦透过被风撩高的纱幔,不紧不慢地进入我的眼里,有些刺痛,伸出手挡了挡。眨眨眼睛,隐约看见雕花窗棂外那片湛蓝、无垠的天空背景——我又被提醒,曾经生活的地方已经咫尺天涯。

      我习惯性搔了搔头,不免怀念地叹息,“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从前在身边时候不觉得,现在失去了,才阵阵难过。人都是如此吧,失去的人如此,不见的生活也是同样。

      我趴在古色的床上,目无焦距地看着眼前上好紫檀木所制的床,雕刻精致的大气花卉,游禽戏耍,淡雅香气怡人心脾,大大咧咧呈大字瘫伏香枕,这不似大家闺秀的死样子我倒也不甚在意,反正不到吃饭时间不会有人过来,况且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淑女的料嘛。

      这陌生而清寂的深闺,我似乎还不能适应这里的气息,仿若只身一人的空虚——无所依靠,前路茫茫。

      我醒来后的日子里,没有一个家人来看过我,应该说,没有一个杜颜的亲人来看过杜颜。这具身体主人的名字,我轻轻念着,杜,颜。

      铜镜里已不再是自己熟悉的样子了,不施粉黛俨然已如朝霞映雪,眼神流转中有盈盈波光,比原本自己的眼睛更大了些,黑白分明,剑眉张扬入鬓,这副长相正好也是我喜欢的类型。额心的痣在透漏着点点红光,如同一颗绛红的血色珍珠,慑人心魂。

      小丫头见到眉间物还曾用奇怪的眼神偷偷看着,我颇为不解这些不可思议的眼神由来。还是有一回两个碎嘴的人在一旁谈论,我躲于一旁竖起耳朵才知道个中缘由——原来,杜颜是没有这颗痣的,不知为何,这回死而复生后就醒目缀着了,想必许多人都是好奇的,但是谁都没敢问及。

      抚摸着伴随我本尊二十年的绛红痣,一点都不陌生,似红梅花瓣落于白雪,令人心惊。但却不知,未来的日子里将因为这颗标志发生许多事情,那些都是后话了。

      杜颜杜颜,一张祸国殃民的脸,细看右眼下方,一粒极小的泪痔。想起杜颜的手扎里说的,“娘右眼下也有一颗痣。她曾告诉我,眼下的痣,皆为泪痣。此人或命途多舛,或爱落泪。”

      思绪渐远,前几日在衣柜底无意间发现了半本杜颜的手扎,也就像我们现代的日记,杜颜也是个颇懒的人吧,说是月记也没什么不妥。

      看着杜颜的娟秀字体跃然纸上,缓缓诉说着她短暂的一生,才十七岁啊,在那个时代还是天真烂漫、挥霍青春的年华,杜颜却只能独自哭泣。

      ****************************************************************************

      甫出生,一老道说杜颜命富贵,天女所归。众人喜不自禁,疼宠有佳。

      五岁时,也是她第一次写手扎,老道又来了,原因是她的大哥——杜澜过世了,老道士苍老而浑浊的声音又再响起,他说,“凤命未至,克尽凡人,若不成贵,必为祸害。”简赅的十六字硬生生的篡改了杜颜的幼年。恍惚间,似能听到解命时阴靡的笑意。

      原先呵宠杜颜的娘亲怨恨地推开她的小手,任杜颜孤零零地站在后院树下,她以为,娘是一时伤心,总会来接她的,夜了,爹来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搔她胳肢窝、逗她开心,只是依然淡淡地牵着她的手,心事重重地踱回屋内。

      杜颜小小年纪却已经敏感发觉到大人们的不同。不久,府里搬进了二娘、四妹。

      最后一次杜颜见到自己的娘亲时,娘已经不愿意再看她一眼,只幽幽说了一句话,“你这个不争气的祸水!”声音不大,却敲碎了杜颜的童年,以前会抚摸着她脑袋说颜儿真是美人胚子,给她梳漂亮的羊角髻,晚上为她温柔掖被子的娘已经不见了。任凭杜颜再惊慌失措,幸福也如泡沫般消失了。是她克死了哥哥么?是她克娘没有幸福么?

      “是这样么?是这样么?是颜儿害的么?”凌乱的字体在上面一遍一遍写着,杜颜当时一定心里很难受吧。“杜颜,不是你,你没有错。”我抚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字,喃喃说着,像是杜颜还能听到一样。

      “好想娘再唤她一声颜儿。娘躲在佛龛里,颜儿见不到娘,娘也不愿见颜儿……颜儿真的好怕……那些叔叔抓颜儿到又黑又脏的屋子里,掐着颜儿脖子问藏宝图在哪里……什么藏宝图,颜儿不知道啊。娘……”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块最柔软的地方,我们有时会看到贫困山区孩子那双求知的眼睛会潸然泪下,有时会看到惨死的小动物而心疼好多天,有时会对别国的战争中死去的人无动于衷,而这一刻,我想象着杜颜这个敏感脆弱却倔强的女孩被抓走后那种无助的心情,小孩子就应该睡在干净的床里,有妈妈的摇篮曲,爸爸的安徒生童话,安稳中睡着,做着快乐的梦,希望中醒来。而杜颜,却像被遗弃一般长大。

      我的鼻子微微泛酸,可能因为在灵魂掉进这个身体时,我和杜颜之间就有了奇妙的牵连,而这种牵连或许是永远,也或者是小小的玩笑罢了。

      从这之后,很久很久杜颜都没有再写一个字,原来是被救回来后被逼学武了,每日累极,根本没有力气再记,让我好奇的藏宝图杜颜也没有再提及。

      天泽王朝四十九年,杜颜九岁生辰时,似乎看到了久违的快乐。

      即使娘亲依然没有正眼看她,即使二娘、四妹私下挤兑她,即使大家看见她都像瘟疫一样远远避开。除了被恶人掳走那次,她第一回走出这个廉南王府,她眼中森冷漠然的牢笼,随同家人一起进宫面圣。

      皇后是杜颜的姨娘,可能因为她的容貌像极了姨娘,所以颇得皇后的喜爱,这些杜颜都不在意,大人们的喜爱与厌恶只是过眼云烟,这点,她最清楚不过了。

      偶然间,杜颜见到了一个与她一样寂寞的背影,那个人偷偷躲在湖边哭,咬着手臂,忍住不让懦弱的哭声从口中溢出,原本该是白净的衣衫上沾满了脏兮兮的泥渍。她主动走了过去,与他攀谈,他告诉杜颜自己的名字叫做单烙,他说他的娘亲并不得当今圣上的宠爱,他说他不止没有人愿意同他作伴,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欺负他,他住的地方很大很寂寞,夜里安静地连竹叶被风撩过的声音都响亮的可怕……

      杜颜顿时觉得讶异而又震撼,眼前的这个人会与自己如此相似,她看着固执不让眼泪掉下来的男孩,心中下了决定,捉下腕上的孔雀玛瑙珠串,给自己眼中同样可怜的单烙戴上,那男孩也没有吝啬,欣喜地将腰间的赤血玉佩放在杜颜的手心,如同取暖般交系在一起的手与生命。

      当不幸遭遇时,需要的可能不是劝慰,而是同样不幸的人的肩膀而已。换做平日的我,一定会好以整暇地琢磨着烙——这个颜笔下的小正太是多么可爱,然后脑子里自行发展剧情,傻傻流下口水,可是看着杜颜因这样微小的幸福满足不已而觉得心酸。

      铜镜前的饰物盒里静静摆着那块赤血玉佩,我握在掌中,手腕轻转,玉佩上有一抹猩红在烛光下若隐若现似脉脉血流。

      因为皇后娘娘与杜颜的投缘,她再次得到刮目相看,画颜阁里新奇有趣的东西也愈发多起来,她有机会时不时去与烙玩耍。这是杜颜生活里最为看重的事情。

      直至几年后,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随即扶正玉堇贵妃所生的单烙为太子,因皇后姨娘没有子嗣,见她与烙相处甚佳,便极力协助烙登太子位,同年,御指赐婚单烙与杜颜。本是一件好事,无论在公在私,却因一个午后的意外发生逆天转变。杜颜写的很简单。

      “夏四月辛巳,烙之嫡亲妹妹蓉因与我争夺赤血玉佩,欲推我入深荷池,却己不慎落水,溺水而薨。触及烙眼里的恨意,惧,恍惚中归至府中。”

      此后,杜颜的记载里没有快乐。

      再也没有絮絮叨叨写和烙今日捉弄了哪个小太监,明日去何地偷偷爬树。“让我感激你,赠我空欢喜。”小小的字,悄悄地潜在页角,岁月交迁使得字迹有些模糊,我仔细抚平页角,一字一字念着。

      杜颜的回忆,杜颜的痛好像复苏般在身体里跃动,因为如此接近所以感同深受么?奇怪的是,蓉公主的意外也如同石沉大海般竟没有人追究。

      杜颜在手札上还提及了一个人,“我从不喜欢二娘,从第一眼看到她起,我就对她有一种毫无缘由的畏惧,隐隐只在心中觉得这个女人的眼睛像是野兽,等待猎物脱离保护后,一口吞食,我时常在她化身为各种怪异的样子,无一例外的是,每次我都在张开血盆大口将我吞噬的梦境里惊醒。”

      从她大篇幅的描述中,我了解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杜颜十岁那年,某个阴谋正在风雨交加的一个夜晚里,沉重地拉开了帷幕,一只黑猫撞破房间的窗棂快速蹿到她的榻上,当杜颜再次被噩梦惊醒的时,赫然看见那只黑猫伏在自己枕边,瞳孔里散发出来的古怪令她不能自己。

      杜颜许久以后才有勇气,将当时一切记载出来,“那只黑猫,碧绿色的眼睛在黑夜中闪闪发亮,它有着锐利的尖爪,在我面前不时抓抓自己的毛,它的尾巴就像一根鞭子在我眼前耀武扬威地甩动着,它舔舔舌头,血红血红的。一道闪电划破苍穹的瞬间,我看得清楚——那只猫居然咧开了嘴,它在笑。”

      “等到有人来时,我无法克制心里的恐惧而尖叫,‘猫,有只猫,快点赶走它,不,快点打死它!’奴才小婢们面面相觑,他们告诉我屋里根本没什么猫,也没有人看见。她们只是试着哄我,说,‘三小姐,没有猫,猫不在这里,不要怕,您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请好好歇息罢。’这一事让我病了整整三个月,每晚只有不同的小婢女陪伴我,直到我痊愈都未曾见过娘。那只猫的妖异目光深刻在我的脑海里。”

      “虽然所有人都说我只不过做了一场离奇的梦,我却明白它的确是存在着的,那天晚上房间的窗棂也的确曾被什么撞破过,多了偌大的窟窿,像是挥之不去的恶毒眼神。事后,我无意听到王府的下人都在背后议论纷纷,那个晚上我惨烈的惊叫已然响彻了整座幽静的宅子,谁也料想不到一个一丁点的孩子会发出那么恐怖的尖叫声。至于我口中的黑猫到哪里去了,谁也不知道,它像是毫无痕迹地消失了。”

      “爹爹最后还是从此下令将府里所有猫驱逐干净,以免我再发出可怖的惊叫。但是只有我明白,黑猫的目光依旧跟随着我,如影随形。在我面对二娘的眼睛时,我清晰地看见那只猫的眼神,阴鸷而冰冷,散发某种危险的气息,触痛我内心深处某个地方的不安。那一刻,我终于明白,那只黑猫藏在哪里……”

      随后的时间里,杜颜变了,不是冷硬着心练功就是挥舞鞭子肆意欺负所有人,为什么即使这样,也没有一个人愿意来教导她该怎么走回正途,为什么还是没有人真心来对她说一句话。杜颜以往的不明白,已经不再问,或许她已然聪明地洞悉大人世界里的勾心斗角。

      杜颜,骄傲且自由,却背负着无法诉说的悲哀和沉痛。娘的嫌弃,爹的视若无睹,二娘的居心不测,还有朋友的误会,一切的一切让她过早的成熟,变得偏激,我这才晓得为什么府中的仆人远远瞧见我眼中都有惧色,避之唯恐不及,缘由来自杜颜并不快乐,甚至算得上灾难遍布的童年经历。

      手札上的最后篇幅很短暂,她说,“还有,我终于认出儿时捉我去问藏宝图的那个声音……他是……”杜颜的记载终于结束,最后仅仅是这句话,后边的半本明显被人撕掉了。我把半本手札揣在胸口,心中思量,会是被谁撕了去呢?在这哪里都陌生的地方,我该怎样生存?

      本以为投身了富贵人间,却更是复杂难懂,听奶妈说起现下事情:皇帝驾崩,太子单烙年仅二十弱冠之年即已顺利登位,第一道旨意便是派遣廉南王偕二少爷杜皓驻扎在偏远边境,说是信任之举,实则欲夺回都城兵权。

      二娘近年产子,五弟——杜曦。杜家已经不如从前的风光,也无势力与司空家齐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依杜颜对廉南王府的描述,还有杜颜莫名地因中毒而暴毙,我总觉得这些事情没那么简单,而因藏宝图被劫持的事情也像刺般深深扎在我心间。难不成仅仅是自己想太多了么?这到底这是怎生的复杂情况?

      那些政治、仇恨、秘密原本与我无关,可是现在占了杜颜身体的我,还能置身事外么?晚上做梦,几次杜颜回来,拥抱我,在耳边说着一些话,却怎么也听不真切。

      我合上手札,心绪念及其中杜颜写下的一句,“好想问一句爹,如果能够重新选择,您会不会还是丢下我和娘……”思及此,心难免酸涩,在我的世界里,爸爸也因别的女人离开了妈妈。杜颜和殷悦染或许是相似的,都是那么渴望以优秀的、拙劣的各种手段去博得别人关心。

      自此,我暗暗发誓,要带着杜颜的名字活下去,代杜颜去问她的父亲。

      我知道,在这个世界,我就是杜颜。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杜颜手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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