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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这怎么会是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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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上学期课多,到了期末那真是生不如死,忙碌很好,温倚淳觉得自己几乎就要忘记世界上有李天鹭这个人了。
下午一门邢学法分论刚考完,温倚淳打开手机立刻接到一通来电。铃声是不带任何感情的默认音乐。两个月多月前,铃声还是小鹭嗲声嗲气发出的童音:“小温,有电话咯!是我的就接,是别人就挂掉。”
陌生的固话号码。温倚淳皱了皱眉,接听。
“你好,请问是温倚淳先生吗?”
“是……”
“这里是S医院,你女朋友……”
温倚淳打断:“我没女朋友。”
“叫李天鹭。前几天刚做完手术,交不起住院费,说家属都在外地只能联系到你。”
“她怎么了?”温倚淳的第一反应是,坑爹妞又在玩什么花样?
“患者情况比较复杂,你直接来医院吧。”
温倚淳闭上眼,沉默着挂断电话。
一小时后,他还是出现在了病房。
他并非没有认出她。当他看见病床上那姑娘,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怎么会是她。
她听见有人进门,睁开眼,发现是他,抓起被子盖住整个头,在白色的被子下一动不动。
她那一头标志性的长发居然剃光了。下巴包着厚厚的纱布。戴着颈椎固定器。
温倚淳搬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喂,你怎么了?”那是一种冰冷的,带着责备的语气。
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摸到身边的本子和笔,写下歪歪的一行字:
“我下巴摔伤了。说不了话。吃了三天流食了。”
温倚淳叹了口气。“看上去不只是下巴吧。”
她翻了一页,又写:
“摔出颈椎压迫神经。做了个手术。”
她的手犹豫着停了停,气呼呼地写下:
“非要剃头发!我觉得没必要啊。”
颈椎压迫神经。听上去不像是小事啊。
“你在被子里不闷吗?出来吧。”
被子里的人没反应,笔尖戳在纸页上,什么也没写。
“你的住院费还差多少?”小温直奔主题。
她在本子上先写了个“3”,慢慢地在后面补了四个“0”,以及“住院两周。”
“我哪里一下子拿得出这么多钱?”
李天鹭的笔速加快了。“你爸爸不是做生意的吗?能跟他骗一点么?”又补了一句:“我会还你的。”
温倚淳深深地叹气。“我尽量吧。”
沙沙的笔尖还在说话:“能多借我一点吗?六万手术费是好心阿姨帮我垫的。她要回老家了。我得先还她钱。”
“你……”
得寸进尺,李天鹭一贯如此。
“能给我你的手吗?”她放下笔,微微摊开掌心。
温倚淳犹豫地接过苍白的小手。那么冰冷。她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
她的手轻轻握紧。好像很眷恋他的手掌。
“你出院后怎么打算?”
她的手在温倚淳的手心里轻轻颤抖着。从被子里伸出插着输液管的小手,摸着本子。
温倚淳只好把本子和笔递给她。
她用左手写下歪歪扭扭的字:“不会麻烦你的。”
“那你还能去哪?特殊情况,住回来吧。”温倚淳恳切地说。
笔尖在纸面上颤抖着划出不规则的形状。最后落笔写下:“不要,你不会照顾人。”
温倚淳叹了口气。“那就回老家。”
李天鹭激动地从温倚淳僵硬不动的手心里抽出右手,抓起笔,力透纸背:“不要!”很大的两个字。
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写下:
“你回去吧。期末很忙吧。微信能把我加回去么?就最近。”
温倚淳一惊。这不像李天鹭啊。她是那么的缠人。在这样脆弱的时候难道不会格外需要人陪吗?她不应该死死拖住他,最好明天考试也翘了陪她吗?
可她在本子上说:“走吧。我喘不过气了。”
“你把头伸出来吧。” 温倚淳说。
“不要。”
“那我走了。钱的事之后再联系。”
她摸瞎抓住他的手,紧紧握了几秒,放开的时候分明又是那么的不舍。两只手终于都缩进了被子。整个人盖在白色被子下,一动不动,就像她已经去世了一样。温倚淳突然一阵心酸,不忍看这个画面。他逃出了病房。
听到门关上了。李天鹭迟迟不肯从被子里出来。在稀薄的氧气中,她像具死不瞑目的尸体睁着眼,泪水不住地滚下来,流进耳朵里。
她清楚地记得摔倒的那一瞬间。原本踩着木梯整理货架,由于低血糖突然眼前发黑,晕倒,坠落。下巴重重地磕在桌角上。
想来她的人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是这样,眼前一片黑,坠落,摔得遍体鳞伤。
徐姐叫的救护车送她到医院。治疗的头几天就像一场噩梦。不,噩梦还在延续,度秒如年,慢慢煎熬。
病房外的温倚淳,竟迈不开步子。
李天鹭这回是真的受了伤。可是为什么,他不能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呢?为什么安慰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呢?为什么在她的病床边感到窒息呢?
他问自己,温倚淳,你就真的这么恨她吗?
还是说,你不忍心看到她这幅模样,你没有勇气陪她一同面对吗?
她的美丽的头发消失了。从认识第一天起,这最完美的掩盖被残酷地剃除了。李天鹭哭的时候,伤心的时候,总是低下头,躲在厚厚的头发后面。这头美丽的长发陪伴了她多少年,给了她多少安全感?
被迫暴露出伤痕累累的样子。她该是多么难过。
门背后很安静。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耳边寂静得可怕。
两年半前,她像一首热情的摇滚把他从旧梦中吵醒,让他的世界吵得容不下寂寞,每天活得好辛苦好累,像驮着宇宙间最大的一块糖果。
奇怪,回忆起和李天鹭有关的最初,都是阳光灿烂微风和暖的日子。
后座的她把画满红叉的考卷卷成筒,悄悄伸到他耳边:
“呐,小温,我喜欢你。”
轻轻的悄悄话,带着少女的气息,吹进他耳朵里,世界为之一静。
放学点钟的夕阳柔和地铺满桌面。
一阵风轻吹他的头发,在阳光中散发暖棕色的光泽。
他的侧脸在那一秒停格,嘴唇微张说不出话。
她笑着拿圆珠笔在乱涂乱画的草稿本上写一句话,竖起来给他看:
请慎重对待一名十七岁少女的告白。
他忍俊不禁。
请慎重?可这本不像一场慎重的告白啊!怎么看都像是不怀好意的玩笑。
这告白来得如此突然,毫无征兆。他真的吓一跳。
她又写下一句话:
请找个好点的理由拒绝我啊。
她双手扶着本子,眼睛亮晶晶的。
他纤长的手指托着额头,承受那目光带来的巨大压力,沉默了两分钟。
“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微笑着,用一种平淡的语气。
她像一只泄气的小猫垂头丧气地趴在桌上,歪过脑袋笑着说:“我就知道。”
班上有几个嘴贱的人,成天拿阿御来取笑温倚淳。
而温倚淳每次听到这个名字,就像被踩中雷区一样阴着脸,释放超强低气压。
她拿告白失败的传声筒像敲木鱼一般敲他的头。“我们交往看看嘛。我可以陪着你,直到你遇到下一个喜欢的人。”
他敲了下她覆盖毛绒绒刘海的脑门。“别闹。”
“为什么不嘛!”
“这样对不起我喜欢的人。”
李天鹭急了,狠狠拿笔袋敲他的头。“神经病!她又不喜欢你!”
温倚淳翻了个白眼。收好书包走人。
她追出去。“喂!干嘛谈御色变啊!阿御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嘛!”
那天起她就自说自话地缠上他。看得其他人目瞪口呆。
没人敢这样纠缠冰山温。这个热情似火的女生一定是脑子烧坏了。
“他们都说你高冷。”李天鹭看着温倚淳开车锁,“他们根本不懂。世界上没有高冷的人,只不过他暖的不是你罢了。”
温倚淳不耐烦地把车推出来。
“我猜啊,小温温在阿御面前一定温顺得像一只小狗。”她说着把书包丢进车篮。
“你怎么这么烦。”温倚淳跨上车,咻地骑走,远远地把她的书包扔了过来。
那书包砸中李天鹭的脸,她吼着骂:“二货温,我猜中了你就砸我!”
“呐,所以阿御当你是朋友,还是备胎?”
“阿御长得漂亮吗?我还没看过照片呢。身材是不是很好?”
“她不会被别人拐跑吗?你没机会了,别指望了。”
“你真的是蛮难得的人耶。这样傻傻的等。”
“阿御很幸福啊,有你这样对她。不过她不会知道吧。”
食堂最偏僻的饭桌,楼道里最隐蔽的转角,都埋伏着她问不完的问题。
温倚淳快疯了。
她还是每天把书包往他的车篮里丢。好像投篮能得分似的。
他的盖帽技术也日益精进。
她不怕死地跳上他的车后座。啊的一声惨叫。
骑远的人回头一看,地上有人摔得很难看。
“温倚淳!你既然觉得我那么烦,敢不敢把车篮后座摘了,反正又没用!”
他脸上一阵发热,也不管那人摔残了没有,蹬着车飞快地消失了。
第二天,人们惊奇地发现,温倚淳的车篮和后座真的不见了。
学妹们的情书以后不知道该放哪儿了。
讨人嫌的李天鹭,奇迹般地逼温倚淳卸掉了他舍不得丢的纪念品。
同时人们发现,放学后温倚淳推着车,李天鹭走在他身边。
李天鹭没有以前那么吵了。
她安安静静说话的声音很温柔。
“阿御只不过去了别的地方,你们还有机会再见到啊。没什么好难过的呢。我也有想念的人啊。我最好的朋友也去了很远的地方。”
“你也交得到朋友?”他诧异地挑眉。
“当然了!而且是很棒的朋友!”掩不住的自豪浮上她的嘴角,李天鹭翻手机相册,秀合照一张,“你看你看!就是她!她叫梁海音,在我们原来的学校很有名呢。天才钢琴家!十岁就拿了柴可夫斯基青少年国际音乐比赛的冠军,去年还拿了日本滨松国际钢琴比赛第一名啊。办过很多场演奏会了。”
“哦?” 温倚淳看了看那照片。有图有真相。“男生啊。挺帅的。你被人甩了吧?”
“神经病!你是瞎的啊。女生啦!”李天鹭笑得春光灿烂。
温倚淳瞪大眼,拿过她的手机仔细看了看。
应该是演奏会结束后的纪念照。高挑的个子,穿一身黑色西装,头发有够短的,眼睛下一对卧蚕很有特点,鼻梁高挺英气,气质很好,左耳戴了颗耳钉。而且,根本没有胸嘛。怎么看都不像妹子,倒有点像精致美男小娘炮。身边那只倒是一看就是妹子,敞肩黑色礼裙,头发中分,优雅地挽在脑后,笑得很甜,手里拿着小提琴。
“这是你啊。” 温倚淳其实认得出来,只不过觉得照片里的淑女和身边的逗比是两个人。
“对啊,我是她的小提琴伴奏。”
“哦。” 温倚淳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突然想起在火车站第一次遇见时,她背上那个黑色小提琴箱。
“你没刘海好看多了。” 温倚淳说。
“是吗?”李天鹭浅浅一笑。
“看你原来过得不错啊。干嘛转学过来?”
“我想参加艺考我爸不同意。要我过来好好念书呗。”李天鹭嘟嘴道,“反正海音也不在那里了。她去美国念高中了。她爸爸是音乐教授,本来就计划让她到国外发展。”
“哦。” 温倚淳漠然地点点头。
到了靠近公交站的路口。
“好了你骑车走吧。”李天鹭说。
“哈?你坐公交?你住哪儿?”
“白痴。”李天鹭笑着说,“市长千金当然有专车接送啦!车子总不能开到校门口吧,那样多招摇。好了你快走,我去等接我的车了。”
“好吧。不应该是司机等你吗?大小姐。”温倚淳摇摇头。“走了,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