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乱同人之鬼说》蒲上篱

2、第一章

　　肖家的大少爷留洋回来了。
　　据遥城几大家老一辈儿的人讲，这大少爷实在是个风华惊世的人物，从十三岁出家门到了今日已经足有六年，肖家医药世家，少说也传了有百年，到如今渐渐败落，这一代当家的又是个不成器的，以至于险些保不住庆城几大家的位子，幸而肖大少爷早慧，一手金线探脉险险撑住了世家的门面。
　　只可惜肖家当家是个拎不清的，后院儿事杂，续娶的太太容不下原配的孩子，处处欺压，十三岁的少年笔直着背脊带着老仆离了家。
　　到如今，终于回来了。
　　老天大约也是心疼这样的人的，从腊月二十五开始，大雪接连几天未停歇。
　　二十九这日，满载旅客游子的客轮靠了岸，码头挤挤攘攘穿着各式衣裳的人们高举着写着名字的纸板相迎。
　　天气是冷的，水面上吹来的风更浸得人骨头都生寒，这些人却满头大汗，脸上、嘴角、眼睛里都散发着兴奋和期盼的光。
　　他们的亲人、朋友、念了许久的人，终于返乡，回到了这片熟悉的土地。
　　然而一处地方却是奇异的安静。
　　坐在椅子上的中年人脸色并不好看，天也实在太冷了些，他裹着厚厚的棉袄，手揣在羊毛手捂里，不时掏出怀表看看时间，每看一次，脸色就白一分。
　　边上是穿着大衣盘着精致盘头的妇人，里面孔雀蓝的旗袍领子裹在那纤白的脖颈上，衬得那涂了鲜红口红的嘴唇更加艳丽。
　　又是一阵风，她抬手理了理鬓发，俯身笑道：“老爷莫忧心，大少爷虽性子淡些，也还是咱们府上的孩子，不至于心硬的，离家这么久，必然还是念着父亲弟弟的。”
　　旁边少年人发出“嗤”的一声，见母亲冲他使眼色，便闭了嘴顺着道：“是呢，爸爸，大哥想必不会像从前那样当着众人就忤逆爸爸了。”
　　坐着的中年男人脸色便又难看了几分，许久，才从牙缝里蹦出几句话来——“自小的性子是改不了的，随了他那个娘……如今翅膀更加硬了……哼哼！”
　　再往后跟着几个低头屈背的家仆，并不敢随意插话说什么，脸上的表情也是木讷而顺从的。
　　领头的是管家，却是新夫人自娘家带来的，长着圆圆的一张脸，只对着夫人二少爷谄媚，笑起来自带了三分精明。
　　这时远远地汽笛鸣了起来，轮船将靠岸，岸上的人都往前挤，肖老爷便也站了起来，鼻下出了薄薄的汗，不停地拿帕子擦。
　　甲板上的人从一个个小黑点慢慢放大，脸上全都带着笑，挤着攘着向前面挥手。
　　轮船靠岸，上面和下面的人都一窝蜂开始往前涌，似乎一秒钟都不能多等，船上的人喊“爸爸妈妈”、“哥哥姐姐”，船下的人喊“囡囡”、“宝儿”，不时夹杂着几句英文，做生意的洋人与生意伙伴互相握手，长袍与西装混杂在一起，这是一个文化经济碰撞相融的年代。
　　“瞧……瞧见了吗？”肖老爷似乎有些紧张，手捂被抓得不成样子，他说话磕磕巴巴的，似乎即将见到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一场巨大的风暴。
　　“没呢，想是大少爷怕挤。”继夫人笑道。
　　“大哥最厌烦这些的。”二少也紧跟着说，他与他母亲眯起眼的样子格外相似，细细长长的两双眼带着警惕、厌恶与不屑扫过一个个下船来的旅人。
　　人渐渐少了，这时候舱里出来了一个人。
　　肖老爷的手捂掉到了地上，下人们也没去捡，似乎都愣了，被个乞儿偷偷摸摸揣怀里一溜烟儿跑了。
　　大少爷似乎瘦了些——事实上六年的时间太长了，当年的孩子是个什么样子几乎没有人记得，只是现在甲板上那个人看着实在清瘦，海风把他的长袍一吹，都像是要把整个人都带下海去似的。
　　现在的文人们大多是这个样子，可那份气度，却又没人及得上了。
　　外人都说肖家大公子风华惊世。
　　那时的少年长成了，如今更是不一般。
　　大少爷走了下来，肖老爷急忙起身去迎，身后继夫人和二少爷也正了脸色跟上去。
　　大少爷自己提着小皮箱，身后老仆拿着些不多的行李。
　　“父亲。”他端端正正地行礼，态度并不热络，礼数却叫人挑不出错来。
　　圆脸的管家姓霍，家里排行老二便叫他一声霍二。霍二殷勤欠身道：“少爷行李给小的提罢。”
　　肖大少看他一眼，把手里箱子往前一递，给他了。
　　霍二面上挂笑接过来，箱子一到手却脸色一变，手一抖打了个哆嗦。
　　肖大少却再没理他了，继夫人二少上前寒暄几句，就说“车子早在等着，大少爷快些上车罢”，两辆车，前面二少爷随老爷夫人上了头一辆，后头肖大少独个儿一辆，下人们或走路或找人力车。
　　“忠叔，”前面一辆车率先开走了，大少爷扶了一把身边的老仆，道：“上车吧。”
　　“公子不可。”忠叔摆摆手，请肖大少先上了车，自己才坐上去，未上前座，道：“老奴逾越了。”
　　肖大少摇摇头，未说什么，车子发动，他看着外面倏忽而过的景象，突然道：“不知这次回来，究竟是好是坏。”
　　忠叔道：“公子说的什么话，老太爷在的时候，咱们肖家在这北边儿可是独一家，皇帝还在的时候，钦赐牌匾夸咱们老祖宗杏林圣手，老爷……”他顿了顿没说，接着道：“太爷心心念念的就是公子再把咱们的门面儿撑起来，肖家百年的名声，可不能毁在这一代。”
　　“我知道，”肖大少道：“并不是说这个。忠叔，娘亲在世的时候，可有好友是修道念佛的？”
　　忠叔想了想：“似乎不曾有，只昔年的慧心师父念佛，年前接到信说已圆寂了，公子学业忙，也未曾回来探望。”
　　“那可有……懂得古剑的吗？”
　　“夫人学问好，也常有些友人是赏玩古物的，刀剑这一块，大约是大帅府里的酒鸽先生罢。”
　　“那明早去下帖子，说有古物来请先生鉴赏。”
　　忠叔应了是，也未问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