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界》明河月影

2、醉乱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萧云裳十六岁加入玄境宗，不觉已是十载。

　　十年对于修真者来说，也许并不漫长，但对萧云裳这个没有灵根的凡人来说，却不啻于小半辈子的时光。

　　但即使过了这么久，只要一闭上眼睛，萧云裳的眼前还是会浮现出莲王无力合上双目的样子。

　　她清楚地记得他那双清澈深沉的眼眸是如何蒙上了死亡的阴影，渐渐失去了动人的神采；薄而微抿的双唇是如何渐失血色，变得苍白灰暗；柔软温暖的手掌，是如何变得僵硬冰冷。他就这样在她的怀里，一点一点死去，可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仇恨在她的胸中，从没有一刻停止过燃烧。

　　她要复仇！他不争，她替他争！她要那个高高在上，残忍无情的大晋君主，跪在莲王的墓前颤抖！她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复仇！

　　她躺在床上，深吸了几口气，胸中的波涛渐渐地平息了，神色也慢慢恢复了平静。她梳洗过后，来到伙房，却见苏言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簇新袍子，背着手站在伙房门口，似乎在等她。

　　萧云裳目中流露出嫌恶之色，脸上的表情变得分外僵硬：“苏师兄！”

　　苏言转身望来，目光落在萧云裳玲珑的身段和冰冷的容颜上，阴郁的脸上，一丝迷醉之色闪过。

　　“萧云裳，又是一年过去了！怎么样？你不会还没有死心吧？”

　　萧云裳冷着脸高声道：“云裳今生只会凭自己的力量手刃仇敌，如果不能亲手完成此事，云裳宁愿在此烧灶一生！苏师兄不用再白费心机了！不管过多少年，我的回答都是一样！”

　　萧云裳字字如铁，透着冰冷强硬，不容商量。

　　“哼，呵呵呵呵……”苏言目中难掩失望之色，面色接连变了几次，终于怒极反笑起来，“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不会再来问你了，你就在这里烧一辈子的灶台吧，别指望还会有人帮你！”

　　说罢，拂袖而去。

　　萧云裳侧首听着脚步声远去，似是下了山，绷直的身子才松弛下来。

　　什么修真者，真是厚颜无耻！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踏入伙房。

　　屋中的摆设十年都没有变过，熏黑的墙壁，硕大的灶台，简陋的桌椅……

　　萧云裳麻利地刷锅造饭。

　　修真者一天只吃一顿，所以她每天只需煮上一大锅饭，放在伙房桌上，就可以回房了。那些修真者自己会来按需取用，不需她操心。

　　萧云裳做完了饭，回到屋里，从床下角落起出几块砖，从洞内抽出一道卷轴，展开挂于床头。卷轴上，正是那柄十年不变的水墨长剑，右上角写着“长空”二字。

　　萧云裳坐在床头，嘴里嚼着早饭，目光紧盯着卷轴上的剑。

　　渐渐的，她的咀嚼慢了下来，并很快停止了。她玉容变得木然呆滞，双眼空洞无神，保持着抬头仰视的动作，似乎变成了一具石雕。

　　而此刻，她的意识却进入了一种似醒非醒的奇异状态中。虽然不用眼睛，却可以将这屋中的一切“看”得分明，一纤一毫，概莫例外，比用自己的双眼看到的还要真切百倍。

　　她甚至能看到自己的身体，不仅是皮肤上的每一根毛发，甚至还包括体内经络、骨骼、腑脏、血脉、丹田，如同寸寸检视一般。

　　只是就算进入了这种奇异的状态，她仍然看不到灵气。但她并不气馁，不管是多小的进展，多微弱的变化，她都不会放过。

　　但这种“离魂”般的状态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就被一阵突兀的叫喊声打断了。

　　“来人！”

　　萧云裳听到呼唤，回过神来，木然的脸上重新有了表情，只是这表情并不如何高兴。她冷着脸将卷轴一收，来到伙房。

　　两名挂着外门弟子木牌的男修站在桌边，身上都穿着天云峰低阶弟子的青袍，看来都是此峰的修士。

　　其中一人二十五、六岁，其貌不扬，嘴边生有一颗黑痣，另一人十六、七岁，个头还未长足，脸上稚气未脱，目光好奇地东张西望着，似乎是入门未久的新弟子，第一次来此。

　　此刻，带痣男修手里揣着饭勺，不耐烦地敲打着锅沿，目光却带有一丝戏谑。

　　“怎么来的这么慢！”

　　萧云裳甫一进屋，就注意到锅中的米饭还是满的，知道此人有意戏弄，脸上更无表情。

　　“二位师兄叫我前来有何贵事？”

　　带痣男修却不答她，只是一脸似笑非笑神情，对身旁年幼的师弟道：“喏，以后要是到这里来取不到食物，或是嫌米饭太冷太硬，就像我刚才那么一叫唤，她就马上会来了。”

　　年少修士上下打量了萧云裳一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好了，这里没你的事，出去吧！”带痣男修冲萧云裳一挥手。

　　萧云裳连目光都没波动一下，就平静地走了回去。

　　“师兄，我怎么看不出这人的法力深浅？”

　　“什么法力深浅，她不过是个没有灵根的凡人罢了！”

　　“凡人？玄境宗不是云州三大派之一吗？怎么会收容凡人？”

　　“听说她是自己从凌霄峰爬上来的，玄境宗有个规矩，凡是能爬上凌霄峰的人，都会收为弟子。她上峰之后，得知自己没有灵根，但还是死赖着不走，上头碍于门规，也不便硬赶，就只好让她在这里做饭了！”

　　“没有灵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真是不知好歹。”

　　“可不是！”

　　萧云裳听着背后传来的说话声，脸上露出动容之色。不过并不是因为生气，这种话她早就听过不下百遍了，并不放在心上，让她惊讶的是自己竟然听见了伙房里的说话声。伙房距离她的屋子少说也有二十丈，但那两名弟子的议论却像在她耳边说的一般。

　　这种惊人的耳力，正是在她得到卷轴以后发生的。

　　自从得到卷轴后，萧云裳每日都要研究几个时辰，起初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这卷轴到底有什么不同。

　　有一回，她正在观看，苏言忽然闯进来。萧云裳当时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但是苏言的目光扫过卷轴，却连停都没有停顿一下。

　　萧云裳喜欢收集这些垃圾，他也是知道的，不但没有上心，连问都懒得问。

　　害得萧云裳一度以为自己弄错了，失望之下，又将此卷轴投入灶眼。

　　结果当然是卷轴再次安然无恙，令萧云裳更加肯定了它不是凡品，而且价值恐怕还在预想的之上，才会令苏言看不出分毫端倪。

　　于是，萧云裳每天除了做饭和睡觉，其余的时间都用来研究卷轴，每天至少要盯着画上之剑观想七、八个时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渐渐的，她感到自己的目力和耳力有了提升，刚开始变化十分细微，她还以为是错觉，但随着变化的日益显著，她终于肯定了是卷轴的奇异效果。

　　同时，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卷轴会被当成垃圾丢弃。

　　因为修炼功法也可以使人耳聪目明，而卷轴的效果要年深日久才会体现得出，变化又十分缓慢细微。

　　玄境宗的修真者，谁会放着大好的功法不练，天天盯着一副鬼画看上几个时辰？会这么做，并能坚持下来的，整个门派里也只有她这个没有灵根的凡人了。

　　而近两年，她每次观看卷轴，就会进去刚才那种奇妙的“离魂”状态。

　　第一次“离魂”时，萧云裳可是被自己吓了一大跳，并一下就惊醒过来。不过在发现这种状态并无危险，可以随时恢复原状后，就不再担心了。

　　在“离魂”状态下，不但她的感觉比平时更为敏锐，而且卷轴带来的效果也更加明显。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只能听到十丈以内的细微声音，听到伙房的说话声，这还是第一次。

　　萧云裳目中一丝欣喜之色闪过，便没了表情。等听到那两名弟子离去，她便重新将卷轴取出，继续观想。

　　天色渐渐地黑透了。

　　天云峰笼罩在星空之下，安静得像是睡了过去。

　　萧云裳仍然沉浸在“离魂”状态中，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摇摇晃晃地向她居住的屋子走来。

　　萧云裳立即从“离魂”中醒来，迅速将卷轴收好，并假装睡下。

　　脚步声来到了屋外，没有敲门，而是直接一脚揣开了门板。

　　“嘭！”门板重重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萧云裳不能再装睡了，起身怒容满面地瞪着屋外的苏言，但紧接着，怒容就变成了愕然。

　　只见苏言脸盘通红，目光迷醉，满身酒气，竟然喝得烂醉如泥！

　　看他神智不清，连路也走不直的样子，似乎喝了不少灵酒！

　　不过据萧云裳所知，灵酒并不便宜，而苏言只不过是个做饭的弟子，一年只能领到一块下品灵石，以他这点收入，连买醉的资格都没有，他哪来这般多灵石？

　　萧云裳脑中迅速闪过一串疑问，却顾不上深思，苏言已经挟着醉意，跌跌撞撞地扑到床头，拦着不让她下床。

　　她冷着脸避到床尾，沉声喝道：“苏师兄，这么晚了，你到我房里来做什么！”

　　“萧云裳，你不过是个没有法力的凡人，也敢在我面前摆谱！我今日就要你知道我苏某人的厉害！”

　　他神色恍惚地指着她骂了一句，就伸手来抓，连方向也认不准，被萧云裳再次避过。

　　“苏师兄，你自重些！”

　　“自重？”苏言像是听到了笑话，暴发出一串阴恻恻地冷笑，“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教训我！”

　　“啪！”萧云裳毫不客气地赏了他一个巴掌，想将他打醒。

　　“你敢伤我！”苏言捂着脸，目中凶光毕露，“看来我过去真是对你太客气了，你还真以为自己美若天仙，吃定了我！我今天就教教你修真界的规矩！”

　　他满脸醉色，但眼底却闪过一丝锐芒！萧云裳心一惊，明白过来：原来他这副醉醺醺的模样，有七、八分是装出来的！

　　苏言说着，面上厉色闪过，一拂指上的灵戒，一把尺长短刃凭空浮现在他手中，剑身上一层银灰色毫光吞吐不定，竟是一件法器。

　　萧云裳顾不得惊讶，剑尖寒芒一闪，已朝她逼来。

　　萧云裳急忙后退，缩到墙角，已经避无可避，但剑尖仍往前一递。颈上立即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萧云裳的身体难以自抑地一颤，玉容不自主地变白，但瞪着苏言的目光却更冷了，毫无屈服之意。

　　苏言见此，怒容满面：“臭丫头，还敢在我面前逞能，我今天就让你知道厉害！”他恶狠狠地说道，将短刃往身后一收，踏上床板，用力扳住萧云裳的肩头，把她死死按在床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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