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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汴京城百态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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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三是城南的庙会,忧夏自不会错过这等的热闹之场,因此早饭过后,便带了蝶恋去河神庙会之上。
虽说汴京城本就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场,这河神庙会更是尤为热闹。
突然听到人群中一阵骚动,听到远处有人在乱哄哄的喊着:“小姐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忧夏盯睛看去,却见不远处的一个女子在水中一起一伏的挣脱扎着,这时河岸上的人不在少数,一见此景,一时间嚷着叫着救人的,但时至夏汛河水湍急,真正敢下水的却没有,一个个都是干叫着,再加上看热闹的登时乱成了一锅粥一般。
眼见那女子越冲越远,忧夏眉头微皱,她虽说也通水性,可是她身上层层叠叠的交领、窄袖、衣长至膝的对襟背子,非常瘦窄,紧紧的贴在身上。这就势必让她在水中无自如的行动。因此并不想下水,却不想若大的一个庙会,这般多的人,竟没一个下水救人的。人命关天,正在忧夏就要脱下上衣背子跳入水中时,却见那边河岸的一个身影跃入了水中,岸上好多人心中都松了一口气,忧夏心中却是如遭雷劈,因为她清楚的看到了那个下水救人只是一个身子还没长成的小孩子。
而后忧夏就见那个小孩子到了那女子的跟前,抓了那女子后,非但没能把那女子拖回,反被那个垂死的女子一把死死抓住,两人一同在急流之中起起伏伏。
忧夏见此忍不住骂道:“愚不可及!”要知凡落水之人,一但遇到了什么能抓住的东西,那便会死死抓住,再不会放手。因而要救落水之人,需从她背后过去抓着,而不能让她抓着自己。而那个救人的孩子正是不知道这一点,才让落水的女子抓了自己。以致救人不成反而被困。
却说这救人的孩子,却是杨忠,他本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只是这日跟杨淳武一同出来,见有人落水,却迟迟未有人下去救人,才在杨淳武的摧促下跳入了水中。他的水性本就平平,此刻被那女子紧紧抓住手臂,无论自己怎么叫她放手,她都是不肯,杨忠人在水里又使不上力,反倒让杨忠跟着呛了好几口水,杨忠无奈,当下膝盖上顶,正中水中那名女子的背心,那女子本就迷迷糊糊只是出手本能死命的拉住了杨忠,这么一来立时整个人都彻底晕了过去,手上无力,双手松了下来。杨忠也不耽搁,一手抓好了女子游上了岸。
这时杨忠架着落水女子已快到了岸边,好看热闹的众人都朝那里涌去,忧夏自然不甘人后,也朝前挤去。
沈二携了江烟波两人一同离了开去。
杨忠拉着落水女子好不容易来到岸边,忧夏见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当下也上前涉入水中,和杨忠一起把那个落水女子一同搀上了岸。
杨忠把落水女子交给了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而后急急去拉了边上手持竹杖一脸焦急的杨淳武道:“三少爷,我没事。”
杨淳武伸手抓住杨忠湿答答的肩头,这才自责的说道:“放才你遇到危险了?早知这样不让你下去了,必竟你还小。”
杨忠却是笑道:“我这不是没事吗!我们走吧!”
杨淳武这才完全放下心来,闷闷的说了声:“我们回去吧,你这一身湿衣怎么能成!”
忧夏这才看出,眼前这个少年竟是双眼目不能视,这么一对残主幼仆却还能有救人之心,施恩不忘报之德,不由得让忧夏起了结交之心。上前福了一福说道:“小女子忧夏,不知二位侠士高姓大名?现在何处落脚?”
杨淳武脸上一红,忙道:“不敢当,区区小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小娘子不必多礼。”
杨忠见他误会,赶忙在他耳边说道:“这位娘子也是过路帮忙救人的。”
杨淳武更觉窘迫面红了耳赤的说道:“对不起。”
忧夏失笑道:“你这人倒是有趣,我问你名字,你又是谦逊,又是道歉的,却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杨淳武被她打趣的狼狈不堪手足无措的说道:“杨淳武。”
忧夏一笑道:“我记住了。”而后侧头问向杨忠道:“你呢?”
杨忠跟了杨淳武已有几年,无论是以前在杨家会客,还是随杨淳武出门,从没有人在问过杨淳武的名字,再来问他的名字。跟杨淳武打交道的那些公子哥,也人不屑于来问他一个僮儿的名字。这时见忧夏这般问,一时倒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了。
忧夏奇道:“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奇怪,问那个,虽说两番答非所问,不过事不过三,也还是告诉我了,你倒好,直接一言不发了。”
杨忠犹豫再三还是说道:“杨忠,现住清虚观。”
忧夏听了忍不住的笑道:“我还以为你叫什么阿狗阿猫的名字叫你如此难以启齿呢,说个字名都这么难,好了,我记住你的名字了。不过你脑子挺清楚的,还刻得我问了你们住哪里!”
杨忠直视忧夏道:“阿狗的名字又怎么了?!”
忧夏不以为然的说道:“不怎么啊,叫的人太多了呗,只怕你在大街上吼一嗓子阿狗,得一堆人回头看是不是叫自己呢!”
杨忠心头大震,歇力稳住声音问道:“为什么?”
忧夏不解的说道:“什么为什么?”
杨忠道:“为什么叫阿狗的这么多?”
忧夏道:“我听他们说,这是叫起贱名,越是娇贵的孩子,便越要起的越难听的名字,说这样阎王爷嫌名字难听,难以启齿,就不会把这孩子的魂给勾走了。孩子便好养活了。”
杨忠心中起伏,口中却不说话。
这时边上那个头发老白的老婆婆却是摇着落水的女子大哭起来:“小姐,小姐,小姐你醒醒啊!”
杨淳武听了,面色一紧,薄薄的双唇抿在了一起,双手紧紧握了起来,皱着道问道:“怎么?人死了吗?”
杨忠用极为平静的声音说道:“没有,是刚才在水里她怎么都不放手,我就把她打昏了,过一会就能醒了。”
杨淳武这才放下心来。
边上那个老婆子连叫几声,却不见人醒。于是一下子坐在地上,哭天抢地的大哭起来。
忧夏走过去在那个落水小姐的腹间一起一伏的按着,那个小姐吐出了话多水来,这才幽幽的醒了过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来。
杨忠见此对忧夏说了句:“多谢姑娘援手,告辞了!”而后拉了杨淳武就急急离了开去。
落水女子迷茫的看着周围的情景,好一会才明白了过来,但她还清楚的记得,在水中的时候,是杨忠救得她,赶紧吩咐身边的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道:“妈妈,快去问清恩人的姓名住处,才好答谢。”
老婆婆口里喊着:“公子别忙着走,公子救了小姐,我家夫人自有谢礼。”可是杨淳武和杨忠早去远了。
忧夏把那个落水女子拉了起来问道:“这两人一个叫杨淳武,一个叫杨忠,眼下住在清虚观里。你没事吧?你家在哪,你先送你回去。”
落水女子低声说了声:“梅花巷。”
忧夏笑道:“原来离我家不远的,走吧!我们一同回去。”
于是叫了马车,路上问了才知道落水女子姓陈闺名清怡,是御史陈其方的女儿。因其母病情减轻,才跟老妈妈一起到庙上还愿得,不料却一个不小心掉到了河中。
梅花巷也是个不大的小巷子里,与曹倚的家相距也不甚远,浑身湿淋淋的陈清怡,不敢惊动母亲,于是悄悄来至侧房窗下敲了敲墙,而后小心的叫道:“郭姐姐,给我开下门。”
但听里面应了一声,不多时门便打开了,未见里面的人,便先听嗤的一声轻笑:“陈妹妹这是被龙王请去游龙宫了吗?”
忧夏朝说话的地方看去,却是一个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子,里面穿着浅色长裙,外面罩着紫色的绸缎背子,一双浓长的眉毛之下,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尽是笑意,一张椭圆的脸上透着青春扬溢的光芒,粉红的嘴唇上是口脂所不及的光泽。
陈清怡连忙小声告饶道:“求昭欣姐姐小声些。”而后还小心的指着屋里。
昭欣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低声道:“那先去我屋里,让袁妈妈把你的衣服拿我屋里悄悄换了吧!”
陈清怡答应下来,三人悄悄溜到后院。
陈清怡才替那个女子和忧夏相互引见,说道:“这是郭姐姐,一向待我很好的。”“这位是曹姐姐,是她救行我。”
忧夏大大咧咧的说道:“哪里,你就别给我脸上贴金了。”
说话间袁妈妈已经取来了陈清怡的衣服,于是陈清怡便去郭昭欣房中换衣服。
忧夏略一打量,这套院子要比曹倚的那套大出许多,竟是一套两进的院子,光是前院就比曹倚的房子大出许多,就连正房也是五间。而陈清欣家是住的前院,这个姓郭的女子却住的是后院。到了后院,忧夏看到还算宽敞的院子里竟然还有梅花桩,知道必也是武将之家了。于是笑道:“你家居然还有梅花桩!”
郭昭欣扬眉一笑道:“爷爷在买这个房子时就埋下的,我还记得小时候,家里人都嫌碍事,想要去了。但爷爷说他自小就练这梅花桩,说什么也不让去掉,还说我几个叔伯都在要梅花桩上长大的,到了孙子辈,那说什么也不能丢了。到后来爷爷也过世了,家里反倒没人说要去了,再说留着也是个念想。我们姐弟几个小时候都练过,只是谁也没能坚持下来。”
忧夏看着那梅花桩心中一阵莫名的悲凉,说道:“你爷爷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郭昭欣得意一笑道:“家祖曾是代北酋长,讳祟!”
忧夏这几天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乱转,对京城的风土人情已有些了解了,而眼前的情景,她已然猜到,京师之地寸土寸金,又哪里陈其中这样的四品堂官所能买的起的,便只得租房而居了。而郭家则是后人入不敷出,只能把房子租出去,贴补家用。于是说道:“原来是郭姑娘是郭老节度使的后人,以前的老节度使都是了不起的人,失敬了。”
郭昭欣笑了笑问道:“不知曹姑娘家在何处?”
忧夏不以为意的一笑道:“客居青州而已,因在家中度日艰难,便进京投亲。”
郭昭欣听了这句投亲之后很是奇怪的打量了忧夏一眼,而后又深深的看了蝶恋一眼。
忧夏不明所以的说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郭昭欣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而后笑道:“姑娘能认得梅花桩,且举手投足间利落轻盈,想来也是将门之后,此次宫中大选,难道姑娘不进宫吗?”
忧夏摇头笑道:“我自幼野惯了,宫里那么多的规矩,我可守不了。再说就我这模样,就是进了宫,有幸见了皇上,就我有样子,也吸引不了皇上的龙目,也是个最底层的红霞披的事,没的在宫里浪费生命。倒是姐姐你这样的美人,到哪里都会闪闪发光呢!”
郭昭欣听笑了起来:“姐姐好会说话。”
忧夏吐了吐舌头笑道:“姐姐莫要取笑我了,我娘常说我说话像扔砖头呢。”
这时陈清怡从屋里换了衣服出来,笑道:“两位姐姐且在这里少坐,我去看看我娘,再回来陪两位姐姐说话。”
等陈清怡再从前院回来,陈清怡说起了今日的事,她怕母亲担心自是没敢跟母亲说,可同时又不知该如何跟严厉的父亲开口。
郭昭欣想了想说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又是待字闺中的少女,传出去风言风雨也不好,不如我们两个凑凑办上一份谢礼,明天悄悄送过去就是了。”
杨忠扶了杨淳武离开,一路上杨忠一言不发,等路上的人渐渐少了,杨淳武才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杨忠闷声说道:“刚才那位姑娘的口音跟我娘口音有些像,她和我娘极有可能是同一个地方的人,那我娘给我起的名字,也是怕我长不大吗?”
杨淳武知道杨忠自幼没少受杨家下人的欺侮,更因狗儿的名字受尽奚落,于是伸手抓住杨忠的手道:“不管怎么说,世上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只是很多时候,他们自己也是迫不得已。”
杨忠冷笑道:“是吗?”
杨淳武心头火起,扔了手中的竹杖,一把抓了杨忠的手道:“如果你是恨爹爹或我娘,母债子偿,想打想骂,要杀要剐,你冲我来便是!如果你觉得我拖累了你,你走就好,但我不许你说话这么夹枪带棒的讽刺我爹!”
杨忠轻轻挣脱了杨淳武的手,弯腰把竹杖复又拾起塞回杨淳武的手中,轻描淡写的说道:“我不会去恨死人,但麻烦你也别再跟我说什么世上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就算我娘不希望我死,但我想她心中对我也是绝对会有恨的,她恨我的这身血,这是我与生俱来的原罪。我没有爹,从生下来那天起就没有,现在你也更别想给我变出来一个,除非你想逼我去鞭尸报仇!我姓杨,也无非是因为你姓杨罢了。”
杨淳武半晌才颓废的说道:“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了,已经快半年了,我的眼睛还是连一丝光影都看不见,武功别说长进了,都在倒退。现在就连一张口说话,都会被你堵的哑口无言。”
杨忠一怔之后,他虽说打定主意,还要像以前在杨家那样对待杨淳武,但是很多东西还是在不知不觉得改变了,尤其是杨淳武,想了想说道:“三少爷,是不是我现在太放肆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杨淳武笑了下:“不用,其实,我更想跟你像、像朋友一样相处。”他本想说兄弟,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换成了朋友。
不想杨忠仍中不静的笑了笑说道:“你还是我的三少爷,在我心里,这是世上最温暖的称呼,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他说的恭敬,却又语气坚定的不容商量。
杨淳武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去说了。
忧夏带了蝶恋,陪着陈清怡一路来至城南的清虚观。
忧夏先寻了一个道僮问杨淳武和杨忠这两个人住在哪里,小道僮随手指了一处说道:“就在那一排第三个房间。”
忧夏又随口打听他们二人的来历,道僮懒懒瞄了忧夏一眼道:“你打听这些干什么?”
忧夏一笑,自怀中取了一把铜钱在那伙计眼前晃了下道:“如实说了,这个就是你的了。”
道僮这才如实回道:“这两人是慕名半月前来此治眼疾的。”
忧夏一呆问道:“冶眼疾不去找大夫,为什么要来这里来?”
道僮很是不屑的看了她一眼道:“我家观主神通广大,能给他治好就是,要你多啰嗦!”
忧夏大怒:“天子脚下装神弄鬼,耽搁了别人的病,王法需不容你!”而后急匆匆的往里边追杨忠和杨淳武去了。
忧夏一路上竟见了好多的病患之人,还有浓浓的药味,不由心下疑心更盛。寻了好一会才见到杨淳武和杨忠二人。
却见一间不大的房子里,只有一张小床,一个炭炉和还留着浓浓药味的药罐。
杨忠见她们到来,不由一惊道:“你们怎么来了?”
杨淳武先前虽然也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却也没有在意,这时闻到了浓浓的药味中掺进了淡淡的脂粉香味。于问道:“忠儿,谁来了?”
陈清怡见忧夏这时正专心致志在打量那只药罐,只得轻声说道:“我就是昨天落水的人,今天特意来谢二位的救命之恩。”
杨淳武道:“多谢姑娘有心了。快请坐!”
几个人面面相觑,屋子里除了一床一桌两个蒲团外,连一张椅子都没有,又能坐到哪里。
杨忠正自为难间。
这时却忧夏来至药罐前,张口问道:“你这吃的都是什么药,闻着都苦死了。管用吗?”
杨淳武听出忧夏的声音来,于是说道:“冶眼睛的,谁知道管不管用,只能先吃着吧。”
忧夏听了不由的说道:“我知道你是冶眼睛的,只是都到了京城,为什么不去太医院找太医呢?”
杨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们找的不是太医呢?”
忧夏张大的嘴巴合不拢嘴:“这里有太医?”
杨忠嗯了一声道:“太医院的王太医每隔五日,会来这里一趟的。”
陈清怡道:“仁心济世,这个王太医倒是好心。回去我就跟父亲说说,给母亲请王太医来看病。”
忧夏听了连忙插口道:“你最好别多事。”
陈清怡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问道:“这怎么叫多事呢?”
忧夏四下看着说道:“王太医领的是太医院的皇家俸禄,他每五日就来这里一趟,那给这些人看病肯定是要收钱的。你要一不小心把件事让你爹知道了,你爹要参王太医一本,王太医肯定要倒霉不说,你让这里的人都怎么办呢?”
陈清怡却没想到这上,听了这话不由愣了一下而后问道:“你们在这里看病每日里要多少钱呢?”
杨忠道:“诊脉十贯,针灸三十贯,药钱另算。饭钱和房钱是另算给道观的。”
陈清怡感叹道:“这些太医们也太会捞钱了。”
忧夏无所谓的说道:“额外看的病,只要有真本事,能把病治好,倒也算取之有道了。”
杨淳武抓紧了双手默然无语。
陈清怡看在眼中,心中如打碎了五味瓶一样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