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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入夜,斜月如勾,高悬于天。长安城已入宵禁,狭斜的复道上空空荡荡,一声更夫的梆子响过,四周又陷入沉寂。
      城外东郊五里处,清冷的空气和着寒蛩的鸣声,好像远古传来的幽人叹息,凄清的月色斜斜射向一幢民宅,映出一排檩子的影。
      突地,一群乱鸦从桁条上呼啦啦拍翅而起,很快便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不一会儿,只见房檐下荫处火光骤起,腾腾火苗如浴火虬龙窜至房脊瓦盖,火势迅猛地包围了整座宅子,霎时间火光冲天,瓦裂梁断、击扣撞踏、嚎啕尖叫声划裂夜空。
      但很快,也便湮没在一片浓烟黑雾中。
      远处,一个孤绝料峭的身影负手而立,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一袭红衣无风而动。凄厉的火光映衬着那张侧脸,虽犹带病容,却依旧深邃如凿。他缓缓转身,反手用掌风将一卷奏疏掷入熊熊烈火中 。
      而与此同时,千里外的蜀州、商州、彭州,亦有三处府宅起火,大火一直从寅时烧至破晓 ,当火势终被扑灭时,人们只看到了几具被烧焦的黑骨。朔风卷起余烬蒙蒙,仿佛有什么也随之一炬,灰飞烟灭。

      *
      含元殿内,几名侍女太监小心地调弄着烛台,各个垂首噤声,不敢有半点声响。皇帝自白日里的朝参后,便独坐在御案后,斜倚龙椅,一言未发。
      掌事太监李忠言朝殿外望了望,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似有阴云聚拢,看样子是要变天,应吩咐下去多备些烛台,正想着,只听身后一个沉浑的声音道:
      “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城中暮鼓声刚过,已是酉时三刻.”
      明黄的龙袍稍微挪了个位置,里面的人却依旧阖着双目,眉头愈蹙,脑中又回想着今日朝参上群臣言辞切切的上表:
      “陛下,想当初至德,宝应,广德年间,李辅国、程元振、鱼朝恩等先后典掌禁军,均生骄横,娇纵招权,今更有关长岭等郜国余孽图谋不轨,假借骠国献乐欲行刺天子,其罪当诛,臣等惶恐之余,望陛下早日擢任忠贤,统领内卫。皇城近军,上卫京畿重地,下连关中要塞,殊尤重焉。统领之职不可一日悬空,然若任用不得其人,恐有社稷危亡之患啊。”
      社稷危亡之患......座上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冷哼——近卫之任,谁人可信。
      李适颓然地睁开眼,殿外一轮红日正渐渐沉落,在大殿的方砖上留下一抹如血残痕。
      这倒是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去取朕的龙泉剑来。”
      李忠言怔了片刻,便诺了一声退下。
      龙泉剑,又名龙渊,只因犯了高祖名讳,后将渊字改成了泉字。当今皇上仍是鲁王时,帝国爆发了安史之乱,烽火连天,铁骑奔争,先皇委任其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并赐予宝剑,以振军心。这柄剑便跟随着大军南征北战,饱经了战火的洗礼,最终,叛乱平息,皇帝便将其与当时御赐的铁券一起奉于太极宫三清殿内,与凌烟阁遥遥相对。
      此时,李忠言双手捧着剑走在朱阙华雕的回廊上,那漆黑的剑鞘透雕暗青花纹,如盘龙踞卧,捧在手中似有千斤重。身为侍奉过两代先皇的老人,他心中自然明白此剑的分量。只是如今,皇帝年轻时那份鲜衣怒马,铁血干戈的悍然只怕是早已荡然无存。建中四年的那个秋天,一场突来的严寒也卷来了一场灭顶的灾难,通化门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中,堂堂天子冒着风雪被迫从皇苑出逃 。而仅七天后,长安沦陷,叛贼僭号称帝,泱泱大国竟同时出现了两个皇帝 。那年正月,天子于奉天挥泪颁下《罪己诏》——“国家厄运,罪在朕躬!”
      回想起那些惊恐逃亡的日子,李忠言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前面拐个弯入了丹凤门再行不远便是含元殿,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陛下今日只怕是又在为翦除关党余孽一事动神,这些日子以来,整个京城,上至宫廷,下至坊间,都笼罩在一片恐惧惶惑之中,人人唯恐与逆党沾上半点关系。是啊,内卫出了这样的大事,若是那人还在......他心里想着,不知不觉还是走到了殿前。忽然,余光中闪过一道鬼魅似的红色,他心中一震,还未及思索,便瞧见一名小太监手提着盏明纱宫灯步伐急匆匆地遛下玉阶,额头已是冷汗涔涔,见了他竟也忘了躬身行礼。
      李忠言倒提了一口气,握着剑的手也渐渐渗出了汗——莫非,真的是那个人?

      “你来了。”
      “臣海东来,叩见陛下。”
      “事情查的如何。” 幽沉的嗓音,言辞间,却透着杀伐决断的冷酷。
      殿前人从容起身,逆着光的脸,看不清楚神情 ,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卷奏疏承上。
      李适接过奏疏,缓缓打开——一片诡秘的空白。
      旷寂幽暗的大殿内陷入沉寂,静得能听到烛心里哔剥的爆破声 。
      座上的人唇角微牵,抬手将竹卷置于御案上不知何时点起的蟠龙明烛上,火苗骤然腾起,火光中,映出一个深浅莫测的弧度 。
      “海爱卿,算一算,你来长安多久了?”
      “臣贞元七年二月调入内卫,至今,十年有余。”
      “十年了啊,那么依你看,这十年中,长安城是越来越太平了,还是越来越叫人不安了?”
      灼灼直视的目光对上的是一双深漠沉定的眼。
      “臣誓死守护陛下安危。”
      “呵,答非所问。”李适的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缓缓起身踱至殿下,拍了拍那人的肩,又伸手朝殿外挥了挥手。
      当李忠言举剑走近时,他才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是血的味道。
      “朕的长安无首,想必剑术也是冠绝天下。”
      说话间,宝剑已猝然出鞘,那雪亮长剑发出苍凉龙吟,在夜色中低低传了开去。
      这突如其来的疾风逼得李忠言踉跄后退了几步,直跌靠至一雕龙玉柱上,脊背早已被汗水湿透。后退中他看到那人的瞳孔微缩了一瞬,但仅仅那么一瞬,便又恢复了从容的意态。
      忽明忽暗的烛火下,精光闪动,锋利的剑尖陡然倒转,剑柄朝外,直对着殿前人。
      九重宫阙外不知何时夜风渐起,天际沉沉,似阴晦欲雨,空气仿佛已被凝结,殿上人人屏气凝息。李忠言忍不住抬袖拭去额间渐渐滑落的冷汗。
      泰阿倒持,授楚其柄。受,是大逆,不受,是不大敬。
      半响,那人撩起衣袍,单膝屈地,抬手接过龙泉,唇角抿出一丝刀刻般的冷峻。
      “有臣在,陛下便用不着这剑。”
      话音掷地的一霎,剑身锵然飞起,直逼剑鞘。李忠言只觉眼前闪过一道白芒,再反应过来时只剩那剑柄在手中嗡嗡直颤。
      宝剑归鞘。红衣拂又落下。

      **
      翌日,正御朝参,一道圣旨昭告天下:以关长岭为首的郜国余孽共一百一十三人,犯上作乱,罪证确凿,皆已以逆谋论罪伏诛。且当廷宣旨,嘉封一众清剿逆渠之功臣。
      紫宸殿外,百官俯首齐拜,高呼:陛下圣明,元凶殄灭,河海宴清,天佑我大唐,盛世永年。
      一场谋刺风波,始于骠国献乐,历时两百三十五日,终于平息 。诏令公布当天,长安城也遭遇了入秋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雨,大雨仿佛将道路两旁的残枝枯叶全部冲刷干净。雨停后,城里又恢复了一派莺歌俪语,香车马龙,只是曲江池边偶尔有几个痴了的读书人摇头晃脑地叹道:“贞元十七年的这个秋天啊,来得快,去得也快。”
      至于东城外的那场大火,后经万年县令核实,未察易样,遂作意外处置。
      两日后,又一道圣谕从大明宫传至内卫总院,继而飞至长安的大街小巷:骠国使团献乐一事,海东来忠勇可嘉,身冒百死,护驾有功 。今特旨复其内卫右司之职,并暂代内卫总统领,正三品上。即日赴职。钦此。
      于是,当那一抹鲜红陡然又出现在长安街头的时候,没人知道他过去的半年去了哪里,人们只知道——
      赤帝,又回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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